“哦?”
王县令鼻腔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林墨白沉静无波的脸庞。
见他眼神澄澈,并无半分作伪之色,王县令心中了然——这掌柜的神助攻,绝非事先安排,纯属恰逢其会!
“掌柜的!”
王县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惊堂木拍在众人心头,
“速速道来!本官在此,自有公断!”
“是!”
掌柜的对着王县令拱手,语气恳切又带着煽动,
“多好的故事啊,那户房的王经承,也不知是瞎了眼还是被猪油蒙了心……
竟敢在墨哥儿这《白蛇传》付梓呈文上推三阻四,百般刁难!”
他声音拔高,充满愤慨:
“墨哥儿这故事,谁不爱听?
那王经承如此行事,岂不是故意与民意为敌,与县尊老爷唱反调吗?”
这一番话,连消带打,既捧了王县令,又踩了王经承,更将《白蛇传》的刊印障碍赤裸裸地摆在了王县令面前!
王县令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啪!”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轻响!
“岂有此理!”
王县令面沉如水,眼中寒光凛冽。
“本官深知《白蛇传》劝人向善、歌颂真情之深意!
他王有禄一个区区经承,竟敢妄断经义,阻挠教化,藐视本官?”
他看向林墨白,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墨白,此事本官已知晓,明日,便将《白蛇传》书稿,直接送到本官案头!”
“若内容无碍,合乎教化,本官亲自签押,命工房即刻雕版付梓!
本官倒要看看,在这清远县,还有谁敢再行刁难!”
王县令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几乎要咧到耳根,都成了翘嘴,心中狂喜:
亲自批阅,首肯付梓。
这白蛇传底稿,便是他慧眼识珠。
此等风靡全城,甚至可能风靡府城省城的佳作,底稿价值连城。
今后与同僚上官相聚,将此底稿拿出品评一番,岂非雅事?岂非政绩?
这吹嘘的资本,这体面的由头……无上装逼利器!
聪明如我,妙哉,妙哉!
“多谢县尊大人!”
林墨白起身,深深一揖,姿态恭敬,声音平稳。
“慢着!”
一声断喝响起!
季渊仲猛地站起,面色沉凝,眼中精光爆射:
“王大人此言差矣!付梓呈文,岂能如此草率?
此等佳作,当由省城学政大人亲自过目批阅,方能彰显其重,不负其才!”
他心中暗骂:好你个王县令,想独吞这泼天的名声和与墨哥儿的香火情?
当我季家是摆设?
当我季渊仲是大怨种?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我季家与省城学政大人有旧,明日我便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请学政大人亲自为《白蛇传》作序付梓。
此等风雅盛事,岂能局限于清远一隅?当惠及天下!”
王县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皮笑肉不笑:
“季二爷此言,未免小题大做。
清远佳作,自当由清远父母官首肯,方为妥帖。
省城路远,学政大人日理万机,岂能为区区话本劳神?”
季渊仲寸步不让:“王大人此言差矣,《白蛇传》岂是区区话本?
其情节动人,教化人心,实乃不可多得之佳作!
学政大人素来爱才,若得此佳作,必欣然命笔!”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
雅间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墨白垂眸静立,仿佛置身事外。
季明远目瞪口呆。
掌柜缩着脖子,恨不得原地消失。
最终……
“哼!”
王县令冷哼一声,官威凛然:
“季二爷,此乃清远政务,付梓呈文,自有流程规制!
本官身为县令,责无旁贷,此事……就这么定了!”
他拂袖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用行动宣告主权。
季渊仲脸色铁青,胸膛起伏,死死盯着王县令,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
“好,好,王大人……好手段!”
他猛地抓起酒杯,狠狠灌下,杯底重重磕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中满是不甘与懊恼!
最终仍然败北。
这白蛇传底稿的首肯之功,竟被这王县令仗着官身,硬生生抢了去!
见两人为书稿不惜大打出手,林墨白和季明远相顾一眼,嘴角裂到了下巴。
而林墨白为明天上班的王经承,捏了一大把汗!
……
翌日,县衙二堂。
王县令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精致的西湖绸伞伞骨,眼神平静无波。
“王大人,竟有此事?”
清远县教谕孙试探着开口,语气公允但表情圆滑,
“教化万民,宣扬良善,此乃美事。
户房那些人,若真因循守旧,刁难良善,确实不妥……”
然而,话未说完,便见王县令眼皮微抬,目光淡淡扫来,眼神平静,仿佛洗耳恭听。
这却让孙不让后面“息事宁人”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孙不让心头一凛,心知很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奈转向侍立在门外的长随:
“去,传户房王经承即刻来见!”
有道是铁打的吏员流水的县令,衙门里也不是县令的一言堂,甚至乡绅吏员铁桶一块,能够架空县令。
王凤治王县令虽精明强干,手腕不俗,才没被彻底架空,但也时常掣肘。
尤其是户房经承王有禄在清远经营多年,背后亦有乡绅势力支撑,与县丞袁振庭更是关系匪浅。
让他诸多政令,打了折扣。
今日,便借此发难。
“是!”
长随领命,脚步匆匆而去。
不多时,户房书吏王经承脚步略显急促地赶来,进门看到王县令把玩西湖绸伞,眼皮猛地一跳!
“小人参见大人,见过孙教谕!”
王经承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王经承,本官听闻,有一劝人向善、风靡全城的《白蛇传》书籍,刊印受阻?”
王县令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可有此事?”
王经承心头狂跳,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孙不让,眼神带着求救的意味。
那呈文当日他已签押,分明是卡在了教谕孙不让手里。
但他深知官场险恶,此刻若将顶头上司孙教谕拖下水,无异于自寻死路。
思虑电转,他连忙躬身,语速飞快地辩解:
“回大人,确有此事,但下官绝无刁难之意!
实乃刊印书籍,关乎世道人心,下官职责所在,不得不谨慎行事!”
他说得冠冕堂皇,身子向下弯得更低,头也不敢抬。
“谨慎?此等宣扬人间真情、导人向善之作,有何不妥?”
王县令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依旧平淡,“还需如何‘谨慎’?”
“大人所言极是,不过下官认为,王经承此言亦有三分道理。”
孙不让见势不妙,连忙开口打圆场,试图和稀泥,
“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此事虽谨慎过头,但亦是好心好意严格把关,出发点是好的。
不若看在王经承兢兢业业数十年如一日的份上,罚俸一月,小惩大戒,以儆效尤?”
“哦?”
王县令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目光缓缓扫过孙不让和王经承:
“谨慎把关,本官理解。但……”
他话音一顿,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但以手中职权为筹码,向书商施压,强行索要干股分红呢?”
轰……
王经承如遭五雷轰顶!
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孙不让也脸色骤变,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王凤治如此单刀直入,而且定然掌控了实证。
“是……是下官糊涂,下官猪油蒙了心,下官该死!”
王经承瘫软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涕泪横流,
“下官……下官回去立刻办理,保证……保证今晚就让披星阁拿到付梓文书!”
“不必了,既然你如此谨慎,又兢兢业业数十年。”
王县令淡淡应了一声,不再看他,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想必也是心力交瘁,也该谨慎谨慎自己的身体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从容:
“不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本官念你多年苦劳,为你留个体面。”
“啊?!”
王经承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恐惧!
“大人!”
孙不让神情着急,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此事……此事是否……是否再议?涉及一房经承,不若同袁县丞……”
“孙教谕,你是想让本官升堂问案,传唤人证物证,当堂对簿公堂吗?”
王县令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电,直刺孙不让:
“届时,恐怕就不止是告老还乡,这么简单了!”
他语气森然,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孙不让浑身一颤,对上王县令的眼睛,脸色灰败下来,颓然垂下头:
“不敢……不敢……”
他声音干涩,几乎微不可闻。
王经承如坠冰窟,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他瘫在地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
“滚!”
王县令冷冷吐出一个字。
王经承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后背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二堂内,一片死寂。
王县令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心道:
“林墨白此子犹如福星,不但让他彻底掌控了户房。
而且若无意外,今年考评必是优,他的屁股也该动一动了。”
孙不让垂手而立,如坐针毡,大气不敢出,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