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清远县城隍庙前,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盛大庙会正进入高潮,彩旗招展,人流如织。
耍猴的、卖艺的、捏面人的、吹糖人的……各种摊位鳞次栉比,吆喝声、叫好声、孩童的嬉笑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一身月白锦袍,腰悬玉佩的季明远,眉头微蹙眼神四扫,在这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手里捏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却一口也没心思吃,只觉得那竹签子硌得手心全是汗。
“明远兄,你怕了?那咱们回家,不冒险了。”
林墨白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林墨白今日换了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衫,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如同书童。
“墨白兄……我……岂会怕?只是很期待而已!”
季明远压低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
“尽管让拍花子放马过来,本少的梅花拳已经饥渴难耐了。”
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最容易激将了。
只要说他不行,保管能行。
“放心,肯定会来的。”
林墨白的声音沉稳而笃定,
“你是季家二房的嫡子,身份贵重,又正值年少,正是拍花子眼中最上等的货。”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他们布下如此大局陷害季家学堂,岂会放过你这块主动送到嘴边的肥肉?”
季明远闻言,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父亲临行前的叮嘱和林墨白的计划,强压下心头的慌乱。
然后,做出几分少年人逛庙会的新奇模样,在一个个的摊子前驻足,顺便买空摊子显示财力。
“着火啦,快跑啊!”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啊!”
“快跑!”
人群顿时大乱!
哭喊声、惊叫声、推搡声、物品被撞翻的碎裂声混杂在一起,场面瞬间失控!
“墨白兄!”
季明远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抓住林墨白,却被混乱的人流猛地一撞,一个趔趄向旁边倒去!
同时,两只有力的大手猛地从斜刺里伸出,一把捂住了季明远的口鼻,另一只手则死死钳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
一股刺鼻的异味瞬间涌入鼻腔,季明远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挣扎的力道迅速消退。
几乎在同一时刻,林墨白也感到背后一股巨力袭来,被捂住鼻嘴勒住脖颈!
“得手了,快走!”
压低而兴奋的嘶吼声在耳边响起。
林墨白眼中寒光一闪,没有像季明远那样剧烈挣扎。
而是屏住呼吸顺势身体一软,仿佛也被迷药瞬间制服,任由对方将他拖离混乱的人群。
随后,他们被粗暴地塞进一辆早已等候在巷口的泔水车里。
沉重的盖子落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令人作呕的酸馊气中。
林墨白能感觉到车身剧烈的颠簸,听到车轮急促碾过路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泔水车终于停下。
盖子被掀开,他们被粗暴地拖拽出来,丢在一个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林墨白偷偷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废弃的城隍庙偏殿,蛛网密布,神像残破。
此时,季明远就躺在他不远处,双目紧闭,似乎还在昏迷中。
角落里,还蜷缩着十几个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的孩子,就是不知道谁是马先生孙子。
“哈哈哈……”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兴奋地对着一个满脸横肉、眼角带疤的壮汉叫道,
“季家的嫡孙,还是条真正的大鱼!”
“妈的,本以为抓个季家旁支就不错了,没想到正主自己送上门来了!”
疤脸壮汉走上前,用脚踢了踢昏迷的季明远,咧嘴露出满口黄牙,笑容狰狞而得意,
“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他转向林墨白,啧笑一声,
“啧啧……买一送一,虽然是个书童,但长得眉清目秀还白净,卖给那些大老爷做娈童,也能换酒钱!”
“大哥,这下咱们可立了大功了!袁家……呃……”
尖嘴猴腮的汉子兴奋过头,差点说漏嘴,被疤脸壮汉狠狠瞪了一眼,赶紧闭嘴。
疤脸壮汉志得意满,大手一挥:
“把这俩肥羊捆结实了,等那边消息一到,咱们就……嘿嘿!”
几个喽啰兴奋地应和着,拿出粗糙的麻绳,淫笑着走向季明远和林墨白。
殿内火光摇曳,映照着拍花子们嚣张而得意的嘴脸,角落里孩子们的低声啜泣更添了几分绝望。
就在一个喽啰弯腰之际,异变陡生!
“砰!”
废弃偏殿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木屑纷飞!
“官府拿人,束手就擒!”
一声如同虎啸般的怒吼震得整个殿堂都在嗡嗡作响。
只见季渊仲一马当先,手持一根沉重的包铁水火棍,如同一尊怒目金刚,悍然闯入。
他身后,是十数名如狼似虎,手持棍棒的季府护卫。
以及……数十名手持钢刀,杀气腾腾的县衙捕快。
“拿人作人质,杀出去!”
见状,刀疤脸面色一寒,一声令下。
锁了季明远,对方必然投鼠忌器,他们还能有一条活路。
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是,瘫软在地的林墨白,眼中猛地爆出骇人精光,哪有半分中了迷药的萎靡?
就在尖嘴猴腮汉子紧盯季明远时,一直被巧妙隐藏在袖中的右手寒光一闪!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那匕首狠狠地刺入那汉子的大腿根部!
“嗷……”
那喽啰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捂住鲜血喷溅的大腿,惨叫着滚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所有人都惊呆了!
“妈的,小杂种,找死!”
疤脸壮汉终于反应过来,如同一头发狂的狗熊,拔出腰间的牛耳尖刀,狰狞地扑向林墨白!
眼看那明晃晃的尖刀就要架到林墨白的脖子上!
“找死!”
季渊仲一声冷叱,如同惊雷炸响!
手中水火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毫不留情地攒射而出!
“咔嚓!”
“啊!”
骨头断裂的脆响和惨叫声同时响起!
疤脸壮汉被一棍撞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口吐鲜血,萎顿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其他拍花子见状,早已魂飞魄散,有的想跑,有的想抓孩子当人质。
但在绝对的人数优势和早有准备的护卫、捕快面前,他们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
扭打声、惨叫声、呵斥声、兵刃碰撞声在殿内响成一片,但又迅速平息。
混乱中,林墨白早已退到安全的角落,将季明远护在身后。
他的匕首已然收回袖中,呼吸略微急促,但眼神依旧沉静,冷冷地扫视着迅速被控制的场面。
“墨哥儿,远哥儿,没事吧?”
季渊仲快步走到二人跟前,上下打量,见儿子虽衣衫凌乱,但并无大碍,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目光一转,落在护着孩子的林墨白身上,看到少年沉静的面容和那双深邃的眼眸,再瞥见地上那个哀嚎的喽啰。
这位历经风浪的季家二爷,眼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他大步走到林墨白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大手,重重地、无比郑重地拍了拍林墨白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衙门捕头走上前来,对着季渊仲拱手:
“季二爷,贼人已悉数拿下!多亏您料事如神,布局周密!”
他的目光也忍不住瞥向林墨白,带着一丝惊异。
季渊仲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道:
“有劳张捕头了,还请务必审问清楚,尤其是……这幕后指使之人!”
“二爷放心!”
张捕头眼中寒光一闪,这可是平白落在头上的大功,岂会不卖力?
而后,挥手令手下将瘫软如泥的疤脸壮汉和其他拍花子全部锁拿带走。
很快,殿内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季家父子和林墨白,以及那几个被解救出来、惊魂未定的孩子。
季明远悠悠醒来,得知一切后,走到林墨白面前,郑重地躬身,深深一揖:
“墨白兄……救命之恩,明远……没齿难忘!”
林墨白伸手扶起他,淡淡道,“明远兄客气了,你我同窗,理应如此。”
月光和火光交织,映照着少年清瘦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身影。
季渊仲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少年,心中感慨万千。
他再次看向林墨白,语气无比郑重:
“此事,我季家承你的情。”
然后他看了一眼那些被绑的孩子,均非富即贵,然后对林墨白道,
“这些孩子翘首以盼的家人,也都会承你的情。
因拍花子而焦头烂额的县令大人,也会承情!”
经此一役,林墨白从一小小寒门赘婿,一跃成为诸多有钱有势家族的恩人,对他甚至是举业,都有无穷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