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碾过陈家沟死寂的村道,车轮仿佛也沉重了许多,吱呀声格外刺耳。
院内,钱氏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眼神空洞……
陈老头蹲在堂屋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阴云密布,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措。
三代禁考,他老陈家,算是彻底完了!
刚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压抑的哭嚎便如同破锣般刺入耳膜。
“我的儿啊……我的典哥儿啊!”
钱氏双手拍打着地面,哭天抢地,涕泪横流。
她一见三房众人进门,那浑浊绝望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怨毒的火焰,如同饿狼般扑了上来!
“扫把星,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她尖厉的指甲直指林墨白,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吸光了我们长房的气运,害得我儿身陷大牢,你不得好死啊!”
她状若疯癫,嘶吼着,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眼前这个清瘦的少年。
“你这个阴险歹毒的腌臜货,美滋滋地读着书,巴不得典哥儿倒霉,好踩着我们的骨头往上爬……
你好狠的心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劈死这个祸害吧!”
陈鸿斌和柳氏脸色铁青,陈鸿斌下意识地挡在林墨白身前。
河东狮吼柳氏气得浑身发抖:“大嫂!你疯了吗?典哥儿出事,跟墨哥儿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就是他,就是他克的!
自从他进了门,我们家就没好过!
典哥儿考了五年都没事,怎么他一去读书,典哥儿就……”
钱氏哭嚎着,逻辑混乱,却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林墨白站在岳父身后,身形纹丝不动,脸上无悲无喜,只有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寒光如冰。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钱氏的哭嚎:
“季家学堂,也不是我们三房求着大伯母送典哥儿去的。
如今出了事,大伯母不去思量典哥儿为何会卷入舞弊,反倒怪罪于我,是何道理?”
“墨哥儿说得在理,谁让典哥儿去的季家学堂,你找谁去?”
柳氏双手掐腰似护犊子雌虎,目光冷寒直视着她,
“三代禁考,墨哥儿也受影响了,我们三房就是来问你长房要说法的!”
“我……我……”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钱氏一噎,随即更加暴怒!
是啊,赵寡妇让典哥儿入的季家学堂,要怪都怪那个狐狸精!
“陈鸿文,老娘跟你拼了!”
她猛地转身,将矛头指向缩在角落、面如死灰的陈鸿文,扑过去又抓又打,
“被那姓赵的贱货迷了心窍,非要送典哥儿去季家学堂,那是你亲儿子啊……”
她哭嚎着,捶打着,状若疯妇。
陈鸿文被挠得脸上脖子上好几道血痕,不敢还手,只抱着头,脸色灰败。
他引以为傲的秀才梦彻底碎了,如今也只剩下那温柔乡聊以安慰……
然而,仿佛是老天爷看戏不够热闹。
此时此刻,院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素净袄裙,身形窈窕的赵氏,在赵家汉子陪同下,款款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戚,手上还提着一个小包袱。
钱氏一看到赵氏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就如同点燃的火药桶。
“赵玉莲,你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贱人,狐狸精,还我儿子前程来!”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厉啸,张牙舞爪地扑向赵氏,直取赵氏的脸蛋,
“我花了你这张骚蹄子脸,看你还怎么勾搭男人!”
“滚开!”
赵氏身旁那横肉汉子岂是善茬?
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如同拍苍蝇一般,狠狠一掌扇在钱氏抓来的手臂上!
“砰!”
重重落地的闷声随着钱氏凄厉的惨叫响起。
钱氏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带得横飞出去,重重砸在院中的鸡笼上,木屑飞溅,尘土飞扬!
鸡笼被撞塌,里面的鸡吓得咯咯乱叫,扑腾着翅膀飞得到处都是。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钱氏抱着软绵绵的胳膊,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涕泪横流。
那横肉汉子拍拍手,仿佛掸去灰尘,叉着腰,铜铃大的眼睛凶光毕现,声如洪钟:
“泼妇,敢碰我妹子,老子打断你狗腿!”
随即,他目光扫过被这血腥一幕惊得呆若木鸡的陈家人,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妹啊,这就是你要嫁的人家?家里有个疯婆娘,还出了作弊的贼囚犯!”
“这破婚,退了!”
他一把扯下赵氏胳膊上挎着的小包袱,粗暴地扔到陈老大脚边,
“还你的破定亲信物,今后我妹子跟你陈家再无瓜葛,敢纠缠仔细老子的拳头!”
“走!”
说完,拉着赵氏的胳膊,转身就要走。
“退……退婚?”
陈老头如遭雷击,手里的旱烟杆“哐当”掉在地上。
陈鸿文更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
“玉莲……玉莲……你……我……”
美梦破碎,美人远去,比儿子落榜更让他心如刀绞。
“文郎,妾身对你不得……你我今生缘分……怕是尽了……忘了妾身吧。”
赵氏脚步顿住,回眸,泪眼盈盈,梨花带雨,声音带着无限不舍:
“你对妾身的深情厚意,妾身……无以为报……”
她声音哽咽,演技炉火纯青,勾的陈鸿文忘了自己儿子的险境。
在陈鸿文失魂落魄的目光注视下,她话锋却悄然一转,仿佛不经意地提起:
“文郎莫要太过悲伤,伤了身子……来之前,妾身心中实在不忍,托了衙门里的旧识打探一二。
典哥儿似乎牵扯不深,若使足了银子,上下打点疏通,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声音轻柔,带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暗示。
说完,她深深看了失魂落魄的陈鸿文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转身,随着哥哥离开。
使银子,上下打点疏通,一线生机……
陈家众人,犹如雷电劈开乌云,看到了一抹希望。
连带着对赵氏充满了感激,甚至忘记了人家是来落井下石退婚的了。
忽地,赵氏走到院门口,又像想起什么,停下脚步……
转过身,她目光越过满地狼藉和痛苦的钱氏,竟然直接看向了角落里的三房。
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收起大半,换成一种混合着歉意和惋惜的神态:
“三弟,三弟妹……还有墨哥儿。”
此时此刻,所有目光瞬间汇聚到她身上。
“前些时日……是我不好。”
赵氏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千不该万不该,听了那袁家几句蛊惑,就跑来做说客,想买你们的铺子。
平白坏了咱们自家人的情分……想想真是惭愧。”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幡然悔悟。
但一直冷眼旁观的林墨白,敏锐地捕捉到了几处关键!
她来得太巧了……
就在陈家最绝望、最混乱,恨不得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刻。
那句使银子打点或许有转机,如同魔鬼的蛊惑,精准地戳中了陈老头和长房最后的救命幻想。
可陈家哪还有余钱?
所以主动提及袁家要买铺子,表面是道歉,实则告诉陈家,要银子吗?
三房可以卖铺子!
得了银子,救陈学典。
刹那间……
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林墨白脑中所有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