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铺子里,陈鸿斌和柳氏早已翘首以盼,见两人面色,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怎么样?没为难你们吧?”
柳氏急切地问,目光扫过林墨白的脸。
“没事了,岳母。”
林墨白声音带着安抚,“等手续办妥了,就可以刊印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陈鸿斌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可吓死我了!那帮衙门里的老爷,没一个好相与的!”
柳氏眼中满是庆幸,随即又涌上担忧:“墨哥儿,那袁家……还有那个赵氏……”
“暂时无碍。”
林墨白打断她,不想让岳父母过度忧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他目光扫过铺子里琳琅满目的竹笛、绸伞,心中盘算着下一步。
半下午,铺子提前打了烊。
夕阳熔金,骡车碾过陈家沟熟悉的土路,扬起薄薄尘烟。
陈老头托人送信,在县试之前,全家团聚一番,祝典哥儿旗开得胜。
但林墨白知道,此行怕少不得为人做说客。
一进陈家沟,陈鸿斌的腰杆便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黝黑的脸膛被晚霞映得发亮,嘴角咧开的弧度就没下去过。
他手里攥着鞭子,却舍不得抽在拉车的骡子身上,只时不时轻轻一抖,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仿佛在提醒着路过的每一个人:他陈老三,回来了!
“哟!老三回来啦!”
村口大树下纳鞋底的王婶眼尖,第一个嚷起来,
“瞧瞧这气派,骡车都置办上了!”
“鸿斌哥,铺子生意红火吧?听说日进斗金呐!”
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的陈二狗凑上前,羡慕地摸着油光水滑的车辕。
“嗨,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陈鸿斌嘴上谦虚,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甚至刻意放慢了车速,享受着众人聚焦的目光。
他跳下车,从车厢里摸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芝麻糖,塞给围上来的几个孩子:
“拿着,甜甜嘴!”
孩子们欢呼雀跃,大人们更是啧啧称赞。
“瞧瞧人家老三,出息了!铺子开在县城,买卖做得风生水起!”
“可不嘛,一下子成东家了,简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谁说不是呢!以前都说墨哥儿是个病秧子,入赘也没啥出息,现在看看?
读书识字了,陈家祖坟冒青烟了。”
一路行来,招呼声、恭维声、羡慕嫉妒的眼神,如同潮水般涌向陈鸿斌。
他一一应着,脚步轻快,仿佛踩在云端。
这种被全村人仰望的感觉,比喝了最烈的烧刀子还让他浑身舒坦。
陈鸿斌心里那个美啊!
他现在恨不得把老子发达了五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回到陈家老宅,气氛却有些微妙。
陈老头坐在堂屋上首,吧嗒着旱烟,看到三儿子一家回来,尤其是看到骡车停在院外的架势,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但嘴角还是扯出笑意:
“老三回来了?铺子……还好?”
“好着呢爹!”
陈鸿斌嗓门洪亮,指挥着柳氏和芸娘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屋里搬,
“这是给爹娘扯的细棉布,做身新衣裳。
这是给二哥二嫂带的府城点心。
还有这腊肉、这盐巴……”
钱氏看着那堆东西,尤其是看到柳氏身上那件崭新的湖蓝色细布褂子,心里不是滋味:
“哟,三弟三弟妹真是发达了,这大包小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了呢。”
“呵呵……”
柳氏眼皮都没抬,径直将一匹上好的细棉布递给婆婆:
“娘,这是给您和爹做新衣裳的料子。”
又拿出一包糖糕塞给二嫂:
“二嫂,给孩子们甜甜嘴。”
唯独漏了钱氏。
钱氏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像刷了一层浆糊。
“哼,我们家典哥儿后天就要下场考县试了。”
她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尖着嗓子道:
“在季家学堂进学这月余,先生都夸他经义时文大有进益。
此番下场,必定高中!”
她刻意拔高音量,仿佛要压过三房的风头。
“爷爷,爹,娘,你们放心,此番县试,孙儿定当全力以赴。”
陈学典适时地站起身,下巴微抬,
“先生亲口肯定了我近期的进益,说我的经义时文皆有大大进步。而且……”
他刻意顿了顿,环视众人,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先生还私下里……押了几道题,此番下场,我必中!”
他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自信,却让林墨白心头微动。
押题?
季家学堂的先生若真有如此神通,季明远何必来半竹居?
这笃定……似乎有些过头了。
“押题?
季家学堂的先生押的题?
那……那准没错!”
陈老头眼睛一亮,旱烟都忘了抽,
“老大中了秀才,学典再中了童生,咱们老陈家,算是起来了!”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真心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孙子金榜题名、锣鼓喧天的场景。
这家里的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老三有钱,老二家也算红火,再把赵氏娶进门……陈家门楣何愁不光耀?
钱氏得意地瞥了柳氏一眼,仿佛在说:看吧,读书做官才是正道,你们那点铜臭算什么?
林墨白将一切尽收眼底:
“真羡慕典哥儿考了五年,此番再次必定高中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谦”和不易察觉的探究,
“不像我,刚刚进学,连八股的门槛都还没摸到呢。季家学堂……果然名不虚传。”
“哼!你明白便好!”
钱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厉起来,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典哥儿将来是要做官老爷的,可不能眼皮子浅,只看重当前那几个铜钱。
今后……”
“大嫂这吃不着葡萄……看来也不稀罕我们家这点子东西了。”
柳氏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将最后林墨白为陈学典准备的笔墨纸砚塞进二嫂手里,
“这是披星阁顶好的紫竹笔,三两银子一杆,二嫂拿着将来给学义蒙学用!”
“你……”
钱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柳氏,脸涨成了猪肝色,不知是心疼钱还是被气的。
披星阁的紫竹笔,陈学典眼神放光,想要啊,都怪母亲不会说话。
“够了!”
陈老头猛地一拍桌子,旱烟杆磕得砰砰响,
“都少说两句,一家人,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他瞪了钱氏一眼,又看向柳氏,“老三家的,少说两句。”
但语气明显不如以往严厉,明显三房的地位直线提升,比肩长房了。
钱氏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法发作,只能恨恨地剜了柳氏和林墨白一眼,拉着满心不甘的陈学典气冲冲地回了东厢房。
院中的喧嚣暂时平息。
“老三,我听闻老大家的,到你家铺子里……”
陈老头看着陈老三,话欲言又止,心里最终还是念着老大,开口道,
“要我说,你们两口子大字不识一箩筐,哪懂做生意的弯弯绕?
不如交给袁家你们在背后收银子,来得安心妥帖。”
林墨白嘴角一撇,这赵氏真是有手段,竟然让陈老头来做说客。
林墨白无心参与这家长里短的纷争,他心中记挂着更重要的事。
“岳父,二伯父寻来的雷击枣木在何处?”他转向陈鸿斌。
“爹,铺子里的事情,自有铺子做计较。不管好与坏,都少不了您老的孝敬。”
陈鸿斌回绝了陈老头,然后领着林墨白来到后院角落,
“在后院柴房边上放着呢,走,我带你去!”
一截水桶粗细、通体焦黑的枣木静静躺在那里,木身布满狰狞的裂纹,仿佛被天雷撕裂,透着一股苍凉与毁灭的气息。
“好木!”
林墨白眼中闪过一丝灼热的光芒,
“岳父,替我多谢二伯父!这木头,正是我所需!”
脑海中已浮现出古琴成型的轮廓,以此雷击枣木为底,再寻得雷击桃木为岳山,老梧桐为面板……
自陈家沟回来,林墨白一边圻木为琴,一边沉浸在高强度的学习中。
就在林墨白沉浸于学业,渐入佳境之时,清远县一年一度的县试,拉开了帷幕。
让人唏嘘的是,陈学典一次考试,把林墨白和季明远,都带到了命运的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