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林墨白感受着掌心的疼痛,不由得撇了撇嘴角,第一天就吃了竹竿炒肉,真疼。
幸好小爷聪慧,挨打的是左手,不耽误写字。
最惨的莫过于袁慎,两手肿成了猪蹄子,写字都哆哆嗦嗦,但又不得不完成先生的作业,不然别想回家。
一想到此处,就对林墨白充满恨意,势必要让林墨白好看。
季明远则是对林墨白投来善意目光,林墨白的一番言论,让他有种郁气疏解的舒畅感。
若非堂姐最后以死明志,保全了季家名声,现在季家怕是……
但从此以后,他们季家面对袁家,总有话说了。
当季明远和袁慎离去,整个课堂独留林墨白。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半竹居的灯火明灭,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竹影,在庭院青石板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
感觉时辰差不多,林墨白悄无声息地推开柴扉,闪身而出,融入浓重的夜色里。
李青竹那三下敲头,指向的正是戌时三刻!
林墨白刚靠近,便听到一声低沉的咳嗽。
“咳……小子,下堂不归家,来老夫这里作甚?”
李青竹佝偻的身影从竹影深处踱出,手里拄着一根寻常的竹杖。
月光下,他那张枯瘦的脸更显嶙峋,比白日课堂上少了几分淡漠。
“先生,您在学生头上敲了三下,不就是让学生戌时三刻,无人之时前来吗?”
林墨白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
抛给林墨白一个还不算太笨的眼神,然后李青竹厉声道:“手伸出来。”
闻言,林墨白默默伸出红肿的左手。
李青竹手指从案几下一个细瓷小罐里,挖出一坨散发着清凉草药气息的膏体,涂抹在林墨白红肿的掌心。
药膏触及皮肤,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冰凉,瞬间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嘶……”
林墨白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现在知道疼了?”
李青竹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白日里逞口舌之利的劲儿呢?”
林墨白垂眸:“学生并非逞口舌之利,只是……”
“只是见不得救命恩人受辱?还是忍不住想抖落你那点小聪明?”
李青竹打断他,抬起浑浊的老眼,目光锐利如鹰隼,
“你以为驳倒了袁慎,便是赢了?”
林墨白沉默不语。
李青竹收回手,自顾自地清理着手指上的药膏,声音低沉:
“袁慎年幼尚不足为惧,但其背后袁家,攀附之势甚急。
袁家之人,与京城某位贵人门下走狗往来密切。”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墨白一眼,
“那位贵人,正是当年力主清查漕运,且与季渊伯死谏之事牵连颇深的人物。”
“……”
林墨白心中猛地一凛,没想到清远县小小学堂,竟然牵扯到朝堂的冰山一角。
不过以此看来,袁慎的嚣张,果然不仅仅是家族骄纵!
“今日你骂袁家是淮北枳地,一巴掌扇在了袁家脸上。”
李青竹声音更冷,
“在无形中相助了季家,算是彻底扯入了两家的纷争。”
“学生鲁莽。”
林墨白心头微沉,但神色依旧平静。
“鲁莽?是蠢!”
李青竹毫不客气,
“季家之事,水深得很!
季渊伯那老倔驴……哼,当年在朝中得罪的人,一只手数不过来!
你一个农家小子,一无功名二无根基,贸然卷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话虽严厉,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与……回护?
林墨白抬头,看向李青竹:
“先生教诲的是。然,见义不为,非勇也。恩人受辱,墨白无法坐视。”
“倒是块硬骨头。罢了,打也打了,罚也罚了。”
李青竹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
“说正事。
你驳斥袁慎,引经据典,看似犀利,实则杂乱无章,全无规矩。
《晏子春秋》,那是经义吗?”
他敲了敲案上那本《四书章句集注》,语气陡然严厉,
“用在制艺时文中,便是旁门左道,非但不能加分,反会遭考官厌弃。
八股取士,首重规矩,一步也错不得。
需代圣人立言,用典需出自四书五经、性理精义,不可逾越雷池。”
“请先生教我。”他躬身行礼,态度诚恳。
“此乃老夫手书的《八股程式详解》与《破题要诀》。”
李青竹脸色稍霁,从书案下抽出两册泛黄的书籍,拍在桌上:
“三日内背熟,三日后,老夫要考校!”
林墨白接过那叠沉甸甸的纸张,触手冰凉,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清峻的小楷,皆是心血。
“至于朝堂之事……非你现阶段该虑。”
李青竹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
“日后谨言慎行,专心举业。唯有功名在身,方能稍有立锥之地,明白否?”
“学生明白。”
“嗯。”
李青竹挥挥手,似有些疲惫,“滚回去睡觉。”
林墨白躬身退出书房,掌心冰凉药膏缓解了疼痛。
心头却因朝堂纷争而变得无比沉重,同时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动力。
……
来到书堂外,岳父陈鸿斌正哆哆嗦嗦等在门外。
“墨哥儿饿了吧,咱们回家吃饭。”
陈鸿斌知道林墨白被先生留堂,肯定心情很不好,所以安慰道。
“岳父,还好。”
话音刚落下,肚子里就传来咕咕响声。
“……”
“走,咱们回家。”
夜风寒冷,陈鸿斌给林墨白披上了狼皮御寒,熟练地驾驶骡车回家。
晚饭过后,林墨白的房中,亮起一盏油灯。
“八股,八股……何为八股?”
林墨白翻开先生所赠书籍,凝神看去,那是一篇题为《子曰:学而时习之》的八股范文。
破题只有两句:“学以为己,圣功之本;习以程效,实践之方。”
“破题,八股之始,文章之眼。”
林墨白脑海中,回荡起李青竹严厉的声音,
“需用经义,精准概括题意,开门见山,不得拖泥带水。
既要紧扣圣贤本意,又不可照搬原句。”
紧接着,林墨白缓缓往下看,承题、起讲、入手……
“承题,引申破题之意。起讲,阐发全篇主旨。入手,过渡到正式议论。”
林墨白咬着笔头,陷入了沉思,连咬反了吃了一嘴墨都毫无所觉,
“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四比八股,两两对仗,
需层层递进,将圣贤道理阐发得淋漓尽致。”
他继续往下翻,看着李青竹对时文一处处的朱批:
“对仗不工,平仄失调,裁去重练。”
“议论空泛,未切中时弊,下笔前过脑否?”
……
“八股八股,格律森严如囚笼。”
林墨白此时此刻,心有所悟,“涉及平仄对仗,层层递进诸多关系……”
“不怕,思维导图了解一下。”
林墨白一拍脑袋,瞬间拿起一旁的炭笔,在纸板上画了起来,
“虎头:破题提纲挈领……
猪肚:论点1,论据,实例;论点2,论据,实例……
豹尾:总结全文,呼应破题,收束有力。”
“结构有了,但想要登堂入室……难啊!”
林墨白揉了揉脑袋,和衣躺在床上,开始放空自己,
“多少人皓首穷经,也未能摸到门径……”
林墨白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冻得通红的双手凑到微弱的灯火前呵了口气,
“我借了前世工具的便利,理出了方法,已是侥天之幸。想要炉火纯青,无非是……”
最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劲:
“背范文、习经典、多练习,往死里练!”
“定个小目标,一月之内,八股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