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
陈鸿斌套上驴车,车厢里铺了厚厚的稻草,上面堆满了年礼。
柳氏怀里还揣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给爹娘准备的孝敬钱——足足五百文!
这是往年想都不敢想的。
“当家的,慢点赶,东西稳当。”
柳氏叮嘱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往年回娘家,是她最怕的日子。
长姐柳金凤嫁给了县里“福瑞祥”糖果铺子的东家,每次回门带的年礼堆满半车。
而她什么也拿不出来,窘迫得抬不起头。
爹娘虽不说,但那眼神里的叹息,她看得懂。
长姐更是话里话外透着自己可怜,命苦。
今年,不一样了!
驴车碾过积雪消融的村路,驶向柳家坳。
柳金凤的马车早早停在院外,她正坐在堂屋上首,陪着爹娘说话。
一身簇新的绛紫锦缎袄裙,头上插着鎏金步摇,腕上套着玉镯,通身的气派。
“……爹,娘,你们是不知道,今年铺子里生意好……”
柳金凤声音清脆,柳家爹娘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夸赞大女儿孝顺。
“爹,娘,你们是不知道,老二那日子,唉!”
柳金凤声音带着惯有的优越感和一丝刻意的怜悯,
“招了个上门女婿,还是个病秧子!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我瞧着都替她发愁。”
柳母叹了口气,没说话。
柳父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微锁。
“若她那女婿,聪明伶俐手脚勤快,让他去我家铺子里做个学徒。”
柳金凤抿了口茶,继续道,
“虽说辛苦点,总比在地里刨食强。”
“是这么个理儿。”
赵秉强在一旁附和着点头,
“虽然铺子里不缺学徒,但都是一家人,我们乐意帮衬二妹一家。”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驴车的吱呀声和陈鸿斌中气十足的吆喝:“吁——!”
柳金凤抬眼望去,只见陈鸿斌利落地勒住驴车,柳氏和芸娘先跳下车,紧接着,一少年也下了车。
陈鸿斌正从车上往下搬东西——那白花花的大米、油汪汪的肉……
柳氏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声音也比往日洪亮了许多:
“爹!娘!大姐!我们回来了!”
林墨白对着堂屋里的长辈一一躬身行礼,声音清朗:
“外公、外婆、大姨、大姨父,新年好!
祝外公外婆福寿安康,大姨大姨父生意兴隆,云哥儿学业有成!”
他目光转向柳金凤的儿子赵希云,也笑着点了点头。
柳金凤心里那准备好的施舍话语,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
这……这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老二家这气色,这穿戴,这年礼……哪里像是受穷的样子?
她强压下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哎哟,老二回来了,快进来坐!”
她目光扫过林墨白,又想起刚才的话,便顺势道,
“刚才还跟你外公外婆说呢,你要是愿意,就跟你大姨父去铺子里学点本事,总比……”
她话还没说完,柳氏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骄傲和欢喜:
“大姐,好意心领了。墨哥儿已经拜了先生,过完年就要去读书进学啦!”
“读书?”
柳金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哦,读书好啊,读书是好事儿,开蒙启智嘛。”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过来人的指点,
“不过老二啊,这束脩贵贱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找一位好先生。
有道是,童生只能教出童生,秀才才能教出秀才公。”
她放下茶杯,下巴微抬,带着明显的炫耀,
“就像我家云哥儿,那可是拜在县城黄秀才门下正经开蒙的。
黄秀才可是正经的廪生,学问好着呢。
今年开春,云哥儿都要下场考县试了。”
她说着,拍了拍身边穿着绸缎长衫、脸上带着几分矜持的少年。
赵希云配合地挺了挺胸脯,眼睛却向高了看,不曾落下。
柳氏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
“大姐说的是,先生确实重要!”
柳金凤见柳氏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又好心地补充道:
“老二,你可不能为了省那一两二两的束脩,就随便找孙老童生给墨哥儿开蒙,耽误前程!”
她话音刚落,林墨白忽然微微躬身,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响起:
“大姨费心了,我拜的是城郊李青竹老先生门下。”
“半……半竹先生?”
“噗!”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赵秉强,喷出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柳金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赵秉强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墨白:
“你……你说谁?李……李青竹?
那个清远县出了名难伺候,连县太爷面子都不给的……半竹先生?”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柳金凤看着蜕变的一家人,脸上火辣辣的。
老二家……这是走了什么大运?
“好好……不过墨哥儿,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如你云哥一般,读书极其依赖天赋和努力,你要好生努力。”
赵秉强尴尬一笑,然后看向陈鸿斌道,
“妹夫,家里供个读书人,生活必然举步维艰。
咱们都是一家人,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言语啊。”
“……”
陈鸿斌一脸尴尬。
“大姨夫说得对。”
林墨白忽然开口,
“我家正好要开一家杂货铺子,也要卖些糖果坚果。
若从大姨夫家里进货,不知大姨夫能便宜几何?”
“……”
“这……进价,进价……”
铺子说开就能开,老二家起飞了吗?
其实,连带着陈鸿斌和柳氏都震惊起来,自家要开杂货铺子,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过未曾声张,不能露馅啊。
这顿饭,刘金凤一家吃得索然无味,早早离去。
柳氏舒服了一整天,等夕阳西斜才坐上驴车离开。
“墨哥儿,咱啥时候要开铺子?”
路上,陈鸿斌向林墨白问道,
“我跟你岳母,从未做过生意,怎么能经营好铺子呢?”
“有人能帮咱们经营好。”
“有人?谁?”
“很快就能见到了。”
林墨白略显神秘道,
“开铺子之前,岳父咱们这些天先做一批雨伞还有竹笛。
最好把二伯父一家都带上,咱们家付工钱,一个人一天三十文。”
“啥?都是一家人,帮衬着,还付什么工钱?”
柳氏肉疼起来,一天要好几十文,肉疼啊。
“岳母,咱们已经分家了,亲兄弟明算账。
您要是不同意,那咱们就不找二伯父一家了。”
林墨白说道,“要是找别人,坏了咱家生意,您可别心疼。”
“哎呦,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
柳氏一瞪眼,
“你二伯父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而且咱们一家人,知根知底的,不找他们找谁?”
“婆娘说得对!”
陈鸿斌哈哈一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另外,我还有个想法。咱们铺子开业,生意红火了,岳父岳母肯定忙不过来。所以……”
林墨白道,“我打算让学礼哥和学仁哥,到咱们铺子里帮忙,自己人知根知底,也能减轻岳父岳母的压力。”
“墨哥儿,我替二哥……谢谢你!”
陈鸿斌面色一凝,对林墨白重重道。
次日,林墨白带着二房三房开工,所做的竹伞正是西湖绸伞,借伞游湖,怎么可以没有西湖绸伞?
西湖绸伞以“撑开一把伞,收拢一竿竹”的工艺闻名。
“伞骨,首重匀、薄、韧。”
林墨白拿起一根削好的竹篾,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竹片,映出均匀细腻的纹理。
“厚一分则笨重,薄一分则易折。削制时,手腕要稳,下刀要准,顺着竹纹走刀。”
他示范着,锋利的刻刀在竹篾上滑过,竹屑如雪花般飘落。
从选竹制骨、绕边线、裱伞面、上桐油到穿线,林墨白一步步教。
这点根本难不住二房和三房,最重要的绘花,则是由亲自操刀。
最终,第一把成品现世,伞面是特制的薄绸,上面绘有西湖风景,极为轻巧、优雅。
与其说是雨伞,不如说是艺术欣赏品。
正在一家人如火如荼制作雨伞的时候,沈青山再次登门,将林墨白事先安排的事情全部安排妥当。
只等,林墨白选定良辰吉日,杂货铺便可开门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