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回到家中,陈鸿斌一脚踹开长房房门,破木板门重重拍在墙上,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落下。
“陈鸿文,你做了什么狗屁鸡零狗碎的倒灶的肮脏事?”
他直扑向正捧着书卷的陈鸿文,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老三,你放肆!”
陈鸿文猝不及防,书卷啪嗒掉地,声音尖厉破音,
“忤逆兄长,目无尊长,你……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
“哎呦喂!没法活了,亲兄弟打上门来了,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见状,钱氏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嗓子干嚎起来。
“反了,反了天了!”
片刻功夫,陈老头夫妇,颤巍巍地出现在门口,瞪着陈鸿斌,
“老三,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分家了难道我就不能请家法了?”
“爹,您要为儿子做主啊……”
陈鸿文挣扎着指向陈鸿斌,声音带着哭腔,
“儿子好不容易对圣人兄友弟恭之言有所感悟,文思泉涌,眼看就要破题!
全被老三这莽夫一吓,差点魂飞魄散,这秀才……这秀才还怎么考啊?”
“家法,老二给我请家法!”
一听,陈老头气得浑身乱颤,嘶声吼道。
陈鸿武这个闷葫芦,可在陈老头吃人般的目光逼视下,从堂屋供桌底下,抽出一根手腕粗细,油光发亮的藤条!
那藤条,不知浸过多少他们儿时血泪!
“老三,看你还如何嚣张?”
挣脱开陈鸿斌,陈鸿文来到陈鸿武身后,探出怂怂的脑袋,耀武扬威道,
“识相的,给我跪下道歉,不然我让老二打你皮开肉绽!”
“二伯父!”
就在陈鸿武握着家法,走向陈鸿斌时,林墨白看向陈鸿武,
“我今天在松鹤楼,看见学礼哥了。”
“学礼?”
陈鸿武脚步猛地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不祥的预感。
“他……正被一个管事揪着衣领辱骂,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新伤叠着旧伤。”
林墨白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陈鸿文和钱氏,最后落在陈老头脸上,
“我问了旁人,才知……学礼哥根本没做什么学徒。
他在松鹤楼,做的……是端盘子、刷马桶、挨打受骂的店小二。”
“什么?”
陈鸿武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僵住!
脸膛瞬间由青转白,再由白涨成铁青色!
自家花了所有积蓄,自家亲大哥,就给儿子找了一受打受骂的活儿?
“轰!”
一股滔天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他胸膛里轰然爆发!
“陈,鸿,文!”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震得满屋皆惊!
陈鸿武猛地转身,他赤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在陈鸿文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
“啪!”
藤条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了陈鸿文的后背上!
“啊……”
陈鸿文发出惨嚎,整个人被抽得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灰!
陈鸿武状若疯虎,手中藤条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
“啪,啪,啪!”
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每一下都带着骨头断裂般的闷响!
“啊,爹,救命,二弟疯了……救命啊!”
陈鸿文在地上翻滚哀嚎,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体面?
钱氏吓得瘫软在地,哭嚎连天,却在猝不及防下,被方氏狠狠压在身下,狂风骤雨般的巴掌落下。
陈老头目瞪口呆,枯瘦的身躯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
老陈氏死死捂住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骇。
陈鸿斌也愣住了,看着二哥那副从未见过的狂暴模样。
“够了,老二……住手,你想打死他吗?”
陈老头终于反应过来,嘶声力竭地喊。
陈鸿武充耳不闻,直到陈鸿文像条死狗般瘫在地上,他才猛地停手。
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将那沾了血的家法扔在地上。
赤红的眼睛落在陈老头脸上,声音嘶哑:
“分家,我二房,跟长房,恩断义绝!”
……
一场大戏落幕,长房在临近年关,本该团圆的关头,塌房了。
三房,油灯如豆,映着柳氏脸上从未有过的红光,轻哼着小曲儿,扭着柳腰。
她小心翼翼地将今日的进项,码进新买的樟木小匣子里,指尖拂过匣子光滑的表面,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当家的,明个儿年三十。”
她抬起头,丹凤眼里闪着光,
“集上,再扯几尺细棉布,再给芸娘做件新袄子!
这丫头,眼看开春了还穿着去年的旧衣,袖口都磨破了。”
芸娘正帮着收拾桌上的碗筷,闻言硕果随细腰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声道:
“娘,不用……我,我穿旧的挺好……”
“好什么好!”
陈鸿斌大手一挥,黝黑的脸上满是豪气,
“做,不光芸娘做,你也做,咱家如今,不缺这点钱!”
他顿了顿,指着墙角新添的半袋雪白精米和一挂油汪汪的五花肉:
“瞧见没?这才是人吃的米。往后咱家顿顿吃这个,那黑面窝窝头,喂猪都嫌糙!”
柳氏笑着啐了他一口:
“瞧把你嘚瑟的!”
手上却麻利地拿起针线,在油灯下比划着,
“芸娘,来,娘给你量量尺寸。再给你买根红头绳,扎起来精神!”
芸娘抿着嘴,羞涩又欢喜地点头。
“呀,你这咋又变大了?不行……”
柳氏看着天赋惊人的闺女,手不由得一抖,声音低了下来,在芸娘耳边私语,
“娘得再给你做一套新肚兜,要绣鸳鸯的那种。”
……
清晨,卧床的陈鸿文在被钱氏喂过药以后,才呲牙咧嘴地醒来。
柳氏母女俩有说有笑地穿过院子,正巧遇上钱氏端着一盆脏水出来倒。
钱氏的目光像钩子一样,瞬间钉在芸娘头上的红头绳和柳氏身上那条簇新绣花的花袄上。
她端着盆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发白。
柳氏腰杆挺得笔直,丹凤眼扫过钱氏身上那旧褂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哟,大嫂,倒水呢?”
钱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刻薄话,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
她猛地别过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端着盆的手抖得更厉害,脏水差点泼到自己脚上。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家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与长房凄冷不同,清远县城的年集,比往年更添了几分喧嚣与红火。
长街两侧,摊棚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
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檐角树梢,映得积雪都泛着暖光。
三房一家四口,裹着厚实的棉袄,汇入这汹涌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