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一袭青布长衫、精神矍铄铄的张铁嘴,醒木高举!
“啪!”
一声脆响,压过满堂喧哗!
“诸位衣食父母,老少乡亲,今儿个,老朽不说那陈词滥调。”
张铁嘴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瞬间抓住所有人耳朵,
“咱表一表,那千年前,青城山深处,一段鲜为人知的旷世奇缘。”
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神秘:
“话说,一条通体雪白的灵蛇,潜修之时,遭无妄之灾,被那捕蛇人擒获,眼看就要剥皮抽筋,魂飞魄散……”
他语速渐快,绘声绘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位心地纯善的小牧童,见此惨状,心生怜悯,偷偷将那白蛇……放了!”
张铁嘴口若悬河,声音时而低沉如幽谷回音,时而高亢如金铁交鸣,将牧童救蛇的温馨,白蛇修炼的艰辛,衔恩千年的执着,娓娓道来。
他口技了得,模仿牧童憨语,白蛇嘶鸣,捕蛇人狞笑,惟妙惟肖。
台下,原本嘈杂的大堂渐渐安静下来。
端着茶碗的手悬在半空。
捏着瓜子的手指忘了剥壳。
一张张脸上,起初是好奇,渐渐变成专注,最后化为沉浸。
张铁嘴嘴角微勾,醒木再拍:
“啪!”
“白蛇脱困,铭记此恩,回山苦修,终得正果,化形为那倾国倾城的白娘子——白素贞!”
他声音拔高,带着激昂,
“为报这救命大恩,白娘子携义妹小青,毅然再入红尘。
誓要寻到那转世轮回的恩人小牧童,再续前缘。”
此时,不少妇人已悄悄抹起了眼角,当听到白素贞与小青初临人间,面对万丈红尘的懵懂与坚定时,又会心一笑。
“茫茫人海,何处觅踪?”
他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回,将白素贞与小青寻人的艰辛,对人间情爱的向往,描绘得活灵活现。
“终一日,西湖烟雨,断桥残雪,白娘子抬眼望去……”
张铁嘴声音猛地一顿,吊足了胃口。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食客都屏住了呼吸,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台上。
就在此时,万花楼头牌青珏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徐徐而来,曲一响,笛一声,千年等一回。
纸短情长……千年等待……蓦然回眸……
就待曲毕,张铁嘴醒木落下,娓娓道来:
“只见一位清俊儒雅的少年郎,眉目温润,气质谦和。
正是那昔年小牧童的转世之身——许仙,许汉文!”
“轰!”
台下瞬间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和惊叹,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连青珏姑娘的美貌都被忽略了!
“找到了。”
“真是他。”
“缘分啊。”
曲毕,张铁嘴满意地看着台下反应,醒木重重落下:
“啪!”
“这正是:灵蛇衔恩铭千载,红尘再续未了情!
欲知白娘子如何与许仙相识相知,那西湖游湖,风雨同舟,借伞定情……且听,下回分解!”
“啊?这就完了?”
“别啊,张先生,再说一段!”
“游湖借伞呢?快讲啊!”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食客们意犹未尽,纷纷叫嚷起来,恨不得立刻知道下文!
接连三五场之后,张铁嘴拱手作揖,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诸位衣食父母,老朽年事已高,这嗓子……实在遭不住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拔高,带着一丝狡黠:
“如若诸位听得不过瘾,心急想知道后续风流韵事……老朽再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
“披星阁正连夜赶工,在印制《白蛇传》前三回的精美书籍。
这第二回西湖初遇游湖借伞,白娘子与小青化形后的绝世风姿彩绘插图……尽在其中!
数量有限,只接受提前预定,先到先得啊!”
“哗!”
人群瞬间沸腾!
“披星阁在哪儿?”
“快,快去抢,去晚了就没了!”
“给我定一本,我出双倍价钱!”
食客们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潮水般涌向门外!
暮色未沉,披星阁门前已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掌柜的,白蛇传,给我定两本!”
“我要定三本,带回去给婆娘孩子看!”
“别挤,别挤,我先来的!”
黑压压的人群将小小的铺面围得水泄不通,穿着绸缎的富商,穿着长衫的读书人,甚至还有裹着头巾的妇人,都挤在人群中,挥舞着银钱,争相订购。
声浪几乎掀翻屋顶……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排好队,排好队!”
东叔亲自站在柜台后,忙得满头大汗,嗓子都喊劈了。
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红光,皱纹都笑开了花。
他一边手脚麻利地收钱递书,一边扯着嗓子维持秩序:
“第一批数量有限,每人限定一本,先到先得,莫要拥挤!”
“掌柜的,我出三两银子,给我定五本!”
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商挤到前面,将一锭沉甸甸的雪花银拍在柜台上。
“张员外,实在对不住!”
东叔陪着笑,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带着歉意却异常坚决,
“规矩不能破啊,您看后面这么多人等着呢,您要定,也得排队,一人一本!”
“你……!”
李员外气得脸都绿了,但看着身后汹涌的人潮和东叔不容置疑的脸色,只能悻悻地收起银子,骂骂咧咧地挤到队尾。
东叔和几个伙计脚不沾地,收钱、记录、吆喝、维持秩序,忙得如同陀螺。
“少东家!少东家!”
东叔趁着间隙,凑到沈青山耳边,
“超过一百本了,这才半天功夫啊!”
“赶紧印制,尤其是雕版师傅彩绘师傅,必须要加班加点,两个月内必须要都印出来。”
沈青山斩钉截铁,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断和难以抑制的激动,眼中精光爆闪,
“刻板坊也要连夜开工,这《白蛇传》……大火了!”
他目光灼灼扫过门外,恰看到一清瘦身影。
林墨白。
他身形依旧单薄,在鼎沸的人声和跳跃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沉静。
那双清澈的眼眸依旧平静,仿佛眼前这因他而起的滔天巨浪,不过是预料之中的涟漪。
沈青山心头猛地一跳!
幸好!
幸好当日没有走眼,没有错过这颗蒙尘的明珠!
“松鹤楼,今日我做东,为墨哥儿贺。”
沈青山走出披星阁,意气风发,拉着林墨白一家,直奔清远县最负盛名的松鹤楼。
雅间临街,雕花窗棂半开。
金黄油亮的烧鹅、浓香扑鼻的炖肘子、碧玉般的清炒时蔬……佳肴满桌,香气四溢。
陈鸿斌和柳氏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在松鹤楼吃饭。
而今,他们的好女婿,替他们实现了。
芸娘小口吃着碗里林墨白特意夹给她的鹅腿,小脸在暖意和油光下透出红晕。
酒过三巡,林墨白起身出恭。
穿过喧嚣热闹、杯觥觥交错的大堂,行至后廊。
他脚步微顿,目光投向后院,一个管事正腆着滚圆的肚子,唾沫横飞。
他面前,几个低眉顺眼的伙计缩着脖子。
其中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尤为扎眼。
他约莫十二三岁,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上沾满油渍,领口被粗暴地揪着,勒得他脸颊涨红,呼吸困难。
正是二房的陈学礼!
“狗东西,眼瞎了不成?”
随后,管事一根胡萝卜般粗短的手指,狠狠戳在陈学礼额头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红印,
“让你擦个桌子都擦不干净,油星子溅到张员外袍子上,你十条贱命都赔不起!”
他声音尖厉刻薄,在寒风中格外刺耳:
“笨手笨脚,连个盘子都端不稳,白瞎了陈童生给你求来的机会。
滚去刷马桶,刷不干净,今晚别想吃饭!”
陈学礼单薄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什么学徒?
分明是最下贱的奴役!
一股寒气夹杂着怒火,猛地从林墨白脚底窜起!
他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股冷意,回到雅间。
“岳父。”
林墨白声音低沉,轻轻拽了拽正与沈青山推杯换盏的陈鸿斌。
“嗯?墨哥儿,咋了?”
陈鸿斌黝黑的脸上泛着酒意的红光,不明所以。
林墨白没说话,只侧身一步,让开通往雕窗的路,目光示意。
陈鸿斌疑惑地凑到窗边,顺着林墨白的视线望去——
“轰!”
一股热血,如同火山熔岩,瞬间冲上陈鸿斌的头顶!
“陈!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