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任一版本的白蛇传戏文和传说不同,林墨白综合前世明清古籍,集大成而绘就。
第一回,主要讲述,千年前白蛇白素贞尚在修炼时,曾被捕蛇人捕获,幸得小牧童(许仙前世)相救。
为报此恩,白素贞修成人形后携小青下凡寻人。
白素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恰在此时,一男子在钱塘县,长大成人。
最终,第一回结尾:
灵蛇潜修青城山,遭劫几死逢童援……伞下相逢眸交错,前世因果终轮回。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洋洋洒洒数千言,耗费了林墨白数日之功,胳膊酸痛:
“明日,到县里,给沈青山瞧一瞧。”
此外,林墨白还抽空,做了一支九孔竹笛,笛身打磨光滑,紫韵流转。
管壁上,图案明快。
一个头戴斗笠、憨态可掬的牧童,骑在壮硕的黄牛背上,正弯腰,小心翼翼地将一条浑身伤痕的小蛇解救下来。
刀痕深浅有致,牧童的专注,蛇的灵性,跃然竹上!
旁刻两字小楷:“寒清”。
林墨白将竹笛凑到唇边,试了试音:
“呜……”
厨房,芸娘和柳氏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惊奇。
房内,陈鸿斌削竹的动作也顿住了,黝黑的脸上露出憨笑:“好听!”
林墨白放下竹笛,伸懒了腰身,又拿起一块虬结盘曲的半成品竹根。
刀锋在虬结瘤疤上疾走,满布岁月疮痍的粗犷笔筒逐渐成形。
然后刻刀如笔,木屑纷飞,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轮廓渐显。
马首低垂,似在无声嘶鸣,鬃毛枯槁,嶙峋脊背却如刀削斧劈,透着一股不甘伏枥的倔强!
“老骥伏枥……给半竹先生的礼,齐了。”
他指尖拂过马背嶙峋骨线,嘴角微勾。
“要,开饭喽!”
柳氏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碗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
一大盆油汪汪的萝卜炖肉,香气霸道地冲散了寒冷。
“哼!顿顿吃肉,看你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一大晌午,尖酸刻薄的声音扎过来,可钱氏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唾沫差点滴下来。
以前,就他们长房能吃肉。
现在分家后,一大家子的饭菜,没了芸娘,都需要她和方氏操持,累坏了她。
而且,做的质量相差甚远,这几日连婆婆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憋屈至极。
芸娘低头,不想跟钱氏争吵只想息事宁人,但真破坏心情。
都已经分家了,柳氏可不惯着钱氏:
“大嫂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将来就是要饭,都不会要到秀才娘子家门口,这个大嫂请宽心。”
“……”
钱氏碰了钉子,愤愤不平离开。
“哼!”
冷哼一声,柳氏将最大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夹进林墨白碗里。
丹凤眼扫过丈夫和女儿,脸颊蜡黄褪去浮现红润,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分家不过数日,三房顿顿见荤腥,连芸娘干瘦的小脸都圆润了些。
……
腊月廿三,小年。
天未亮透,驴车碾过覆着薄霜的村路,吱呀作响。
车上堆着捆扎好的紫竹笔管,盖着厚厚的稻草。
陈鸿斌赶车,柳氏和芸娘裹着厚棉袄,林墨白抱着那卷书稿和长笛,一家四口,直奔清远县。
县城里,年味已浓。
长街两侧,卖年画、窗花、灶糖、炮仗的摊子鳞次栉栉比,吆喝声此起彼伏,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屋檐树梢,空气中弥漫着油炸点心的甜香和爆竹的火药味。
柳氏带着芸娘,眼睛发亮地扎进人堆里。
扯花布,买头绳,称糖果……
柳氏杀价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当家主母的精明和分家后的扬眉吐气。
“墨哥儿,你看这料子厚实,给你做件新棉袍,读书人,得有点体面!”
布坊内,绫罗炫目,柳氏指尖抚过一匹雨过天青软烟罗,喉头轻咽。
然后,抖开一匹靛靛蓝细棉布,对着林墨白比划,丹凤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和期盼。
林墨白重重点头,目光扫过布庄琳琅满目的货架,绫罗绸缎,锦绣纱绢,色彩斑斓。
他微微蹙眉,低声问柳氏:“岳母,可有云锦?或是香云纱?”
“云锦?香云纱?”
柳氏一愣,随即失笑,手指点了点他额头,
“你这孩子,咋净说一些奇奇怪怪的,那是啥,我在绣房都没听过。”
林墨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言。
采买完毕,一家人转向东街。
披星阁青砖门脸前,穿着绸缎长衫的文人,带着仆从的富商,甚至还有气度不凡的老者,进进出出。
与半月前门可罗雀的凄清,判若云泥。
陈鸿斌勒住驴车,脸上满是震撼,林墨白嘴角微扬,跳下车。
当日的伙计眼尖,一眼认出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哎呦!墨哥儿,您可来了。少东家吩咐了,您一到,立刻请进内室!”
与当日的骄傲迥然不同,他殷勤地引着林墨白一家,分开拥挤的人群。
内室。
沈青山正对着账册,手指飞快地拨着算盘珠,脸上是连日操劳的疲惫,眼底却跳跃着前所未有的亢奋红光。
见林墨白进来,他立刻起身,脸上绽开热情洋溢的笑容:
“墨哥儿,可把你盼来了!”
他目光扫过陈鸿斌背着的包袱,眼中精光爆闪,
“真神机妙算,那平替一出,那些跟风仿造的劣货,卖得比咱们贵,还没咱们的好。
现在全哑火了,听说有两家笔坊掌柜气的直接病倒了。哈哈哈……”
他朗声大笑,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
“今个儿,又能拿出多少好货?披星阁上下,可都眼巴巴等着呢!”
“精品紫竹笔管五支,中等三支,平替……平替二十支!”
陈鸿斌连忙解开包袱,黝黑的脸上带着自豪。
他特意将中等那三支往前推了推,这是他亲手打磨的,虽然比不上墨哥儿的精品,但也费了老大力气。
“啧啧……陈叔手艺见长啊,比上次强多了。”
沈青山拿起一支中等笔管端详,眼中露出赞许,
“这三支,作价二百五十文一支?”
“二百五十文?”
陈鸿斌呼吸一窒,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咧开嘴,想笑。
二百五十文,他砍半个月柴也挣不来这么多!
柳氏和芸娘对视一眼,眼中也满是惊喜。
沈青山利落地让东叔取来银子。
精品五支,二两五钱,中等三支,七百五十文,平替二十支,三两。
扣除定金,总计三两三钱!
沉甸甸的银子入手,陈鸿斌的手都在抖。
柳氏紧紧攥着衣角,丹凤眼里瞳光闪烁。
交易完毕,林墨白才将那卷用旧布仔细包裹的书稿取出,放在桌上:
“沈大哥,这是我闲暇时写的一点东西,想请大哥掌掌眼。”
沈青山目光扫过标题《白蛇传》,脸上的热情笑容微微一凝,眉头便下意识地蹙起。
“墨哥儿!”
沈青山放下书稿,神色凝重,语重心长,
“听大哥一句劝,考中功名比啥都强。这写书编戏,是下九流的勾当,笔墨官司,最是难缠。”
他手指用力点了点书稿,声音压低,
“万一被人断章取义,攻讦你妄议鬼神,蛊惑人心,甚至……影射朝政。”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到那时,轻则坏了名声,断了科举之路;重则……惹上官司,身陷囹圄圄。
得不偿失,还不如多做几只紫竹笔杆。”
他苦口婆心,眼神恳切:
“这书稿……烧了吧,安心读书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