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沈青山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虽然披星阁目前声势正旺,但确是无根之源,终不可长久。
而打上林墨白的印记,便是在跟林墨白共享渠道。
他日林墨白羽翼丰满,随时可以自立门户。
披星阁倾力打通的渠道,终将为人作嫁。
东叔老脸凝重,嘴唇哆嗦着看向少东家。
沈青山脸色变幻不定,心念电转。
这条件太苛刻,简直是将披星阁置于险地。
可若拒绝……
“沈大哥,现在市面上,已经有紫竹笔在流通了吧?”
林墨白看向纠结的沈青山,语调清淡道。
“你怎么知道的?”
沈青山心头巨震,脱口而出。
几家老对头动作快得惊人,已仿制出劣质紫竹笔低价抛售。
若非披星阁的笔管有独特工艺和半竹居士的金口玉言撑着,并未抢占披星阁多少名气。
可是一旦披星阁再也拿不出紫竹笔,今后怕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商人逐利,跟风仿造,人之天性。”
林墨白轻笑一声,指尖拂过石板上未干的水痕,眼神通透如古井。
沈青山喉结猛地一滚,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少年,不仅手艺惊人,竟连人心算计都看得如此透彻。
他几乎要拍案叫绝,却又被一股更深的忌惮攥住,后背发凉。
“墨白小兄弟,”
沈青山咬紧后槽牙,腮帮子绷出凌厉的线条,
“你这里有多少,我便要多少,断不能便宜了那群王八蛋!”
他爹被气得还在病榻上躺着,岂能再让他们在自己头上拉屎?
哪怕饮鸩止渴,也在所不惜。
“大可不必。紫竹笔,走的是精品路线的路子,宁缺毋滥,那些真正的文人雅士才会追捧。”
林墨白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一旦可劲儿往外卖,一时间是得到银子了,但紫竹笔的定位却下降了。
为大路货买单,怎么能体现那些真正的文人雅士的高雅?”
又不是割韭菜,没必要竭泽而渔。
这番言论,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沈青山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却又憋屈的胸口发闷:
“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仿造,蚕食市场?”
“谁说的?”
林墨白胸有成竹,沉着道,
“秉持紫竹笔高端市场,仍旧是物以稀为贵,这次拿出五支吧。”
“同时推出紫竹笔的低价平替,让仿造紫竹笔的商家无利可图。”
林墨白此时将陈鸿斌练手的十数根紫竹笔杆拿了出来,
“至于这些……作价一百五十文一支,保证不亏钱,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专打低端市场。”
“沈大哥你说,他们费尽心思仿出来的东西,卖价还比不上咱们正品的零头,甚至比咱们平替品还贵……他们还会死咬着不放吗?”
“高啊,墨哥儿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接让对手的机会胎死腹中。”
东叔倒吸一口凉气,枯瘦的手指激动地捻着胡须,浑浊的老眼爆发出精光,
“老朽在商海浮沉数十载,见过精明人物不知凡几,能如小友这般洞悉人心,四两拨千斤的,凤毛麟角!
若小友投身商贾,不出十年,必富甲一方!”
“东叔,此言差矣。”
沈青山目光扫过炕头青石板上未干的水痕,以及旁边翻开的《千字文》,便对林墨白的志向了然于胸,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墨哥儿志在科举。
商贾之术,不过是末流小道,顺手为之罢了。”
“哦?”
东叔微微一怔,明悟后尴尬一笑,
“墨哥儿志存高远,老朽……佩服!”
“啥?”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陈鸿斌,这才反应过来,声音都劈了叉,
“你……你们的意思是说,我……我弄的这些玩意儿,也能卖钱?”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地上那堆自己制作的紫竹笔杆,眼珠子瞪地溜圆。
“哈哈哈哈哈……”
破屋里爆发出畅快的大笑。
“能卖,当然能卖!一百五十文一支,有多少要多少。而且……”
沈青山大手一挥,直接定价,
“陈大叔的手艺越好,品质越高,价格自然还能往上提!”
“我……”
陈鸿斌彻底傻眼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十八支?
一支一百五十文?
那是多少银子?
他掰着手指头,急得满头大汗,死手怎么不多生出几根手指,算不明白啊。
“二……二两七钱银子?”
芸娘在一旁,声音细若蚊呐,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小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二两七钱?”
陈鸿斌看向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又看看地上那些破烂,抽气声不绝于耳。
他砍柴砍三个月,累死累活,也挣不来这么多啊!
这……这双手,真能点石成金?
“墨哥儿,我披星阁盘踞清远县数十年,虽比不得豪绅巨贾,但也有些跟脚人脉。”
沈青山收敛笑意,神色郑重,对着林墨白深深一揖,
“你将来读书进学,若有用得到沈某的地方,尽管开口,万死不辞!”
“还真有件事,要劳烦沈大哥。”
林墨白顺势开口,目光清亮,
“我想寻一位真正有学问,能教真本事的夫子,不知沈大哥可有推荐?”
“好夫子?”
沈青山沉吟片刻,脑中飞快闪过几个人选:
“县学苏秀才,执教最久,经验丰富……
城西黄秀才,年富力强,思路活络……
都是极好的蒙学先生,束脩虽不菲,但定不会辱没了墨哥儿。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略显斟酌,“束脩不菲,且需备足四季礼敬。”
“苏秀才?典哥儿就在他手下读书。”
陈鸿斌插了一句,眉头拧成疙瘩,脸上满是不屑,
“读了五年,连个童生毛都没捞着,我看就是个棒槌!”
“在此之前,整个清远县,最好的读书地方便是望族季家族学。
可惜季家掌门人季渊伯,死谏罢黜宰相不成,乞骸骨归乡。
彻底得罪了当朝权倾天下的宰相,日后季家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沈青山颇为痛惜,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推崇,
“还有一人,论及才学底蕴,整个清远县,莫说秀才,便是举人老爷,也未必能出其右!
他教出的弟子,早已功成名就,据说有人官居四品!”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复杂,
“只是……此人性格孤僻乖张,行事全凭心意,收徒更是古怪。
合眼缘的,倒贴束脩也肯教,看不上的,便是金山银山堆在眼前,也懒得多看一眼。
因其酷爱紫竹,自号半竹老人,姓李,名青竹。”
“半竹老人……李青竹?”
林墨白低声重复,眼中兴趣盎然。
“是的,说起来也是缘分。披星阁正是因紫竹笔与他结下一丝烟火情。”
沈青山说道,
“若是墨哥儿有心,我可代为书写拜帖。但最后能否成,在下就无能为力了。”
“多谢沈大哥相助,墨白无以为报!”
他几乎没有犹豫,拍板定下。
“好!”
沈青山眼中精光一闪,他当即写下拜帖交与林墨白,然后言归正传,
“首批‘寒清’印记的笔管,墨哥儿能做多少?我明日便派伙计带定金来取!”
林墨白却再次摇头:“首批五支,需精雕细琢,三日后送货上门,届时……还有惊喜。”
“一言为定!”
沈青山双眼生光,然后毫不拖泥带水,“三两银子,权作定金!”
三锭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被他“啪”的一声拍在冰冷的土炕沿上。
……
送沈青山出门时,院中已不见钱氏与陈学典踪影,唯有陈老头枯立在堂屋门口。
老眼盯着板车上那些东西,最后定格在沈青山对林墨白那副平辈论交的姿态上。
他干瘪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出口。
车碾过土路,扬起一路烟尘,渐行渐远。
贪婪、嫉妒、惊疑……种种目光如同无形的针,从长房紧闭的门窗缝隙里刺出。
“吱呀——”
林墨白将破门关上,隔绝了外面。
“我的老天爷啊!”
陈鸿斌猛地蹿到炕边,一把抓起那三锭雪花银,望向林墨白,
“我陈老三……我陈老三,他娘的也能靠手艺挣钱了?”
他黝黑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光,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芸娘也凑上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震惊、喜悦、还有一丝对未来模糊的希冀交织闪烁。
林墨白脸上却无半分狂喜。
他走到窗边,目光穿透缝隙,冷冷扫过对面长房的门窗。
“岳父,高兴还太早。”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清醒,
“三两银子,半扇猪,一石米……这动静不小。
财帛动人心,长房……还有爷爷,绝不会坐视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