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塘二字,狠狠刺进陈老头的心脏。
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沉塘绝非戏言,一旦坐实罪名,必死无疑。
“爹啊,不能开……我不会被沉塘的,只要……只要老三应下来。”
陈鸿文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濒死的哭腔,他盯着陈鸿斌,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老三,你反正……反正是绝户,名声也就那样了,背个污名,总比……总比让大哥……”
“闭嘴,逆子!”
陈老头气得浑身乱颤,老眼里充满挣扎与痛苦。
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如何抉择?
“爹啊!”
见陈老头犹豫,陈鸿文哭喊道,
“我是家里读书最高的人,是家里的门面,我不能出任何事情……你就让三弟应下吧。”
只要老三把恶名应下来,就算对方狮子大开口谈崩了,名声受打击的也只是老三,关他陈鸿文什么事情?
他依旧是清清白白的读书种子!
否则……一旦真相大白,陈鸿斌安然无恙,自己岂不是就完了?
“爹啊,鸿文和典哥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钱氏扑倒在地,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他们要是出了事,咱们陈家几十年的心血就全完了啊,呜呜呜……”
“爷爷!”
陈学典也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颤抖,
“此番童子试,孙儿……孙儿定当全力以赴!
若父亲他……身败名裂,孙儿……孙儿还有何面目进考场?”
陈老头身形猛地一晃,如同被重锤击中。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长房,最后又落在三房。
陈鸿斌黝黑的脸膛因愤怒而扭曲,芸娘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着林墨白的衣角。
而林墨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让他心头发慌。
可是,他在长房倾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可以说他现在土埋到了脖子了,这一辈子都在为长房而活。
而三房呢?
土里刨食的绝户,毫无将来可言。
只能委屈三房了……三房也是他的儿子。
“三儿……爹……爹知道委屈你了……”
陈老头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眼巴巴地看着陈鸿斌,其意思很明了了。
“呜呜呜……”
芸娘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哭声瞬间爆发出来,她扑到陈老头脚边,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
“爷爷,不是我爹做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家不公平!”
“长辈在说话,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钱氏一看胜利在望,岂容芸娘搅局?
“我们家才是陈家的顶梁柱,是门面,你们算什么?
烂泥扶不上墙的绝户!
能替长房分忧,是你们的福气,还敢叫屈?”
“你们家做的丑事,凭什么趾高气扬让我们背锅?”
芸娘第一次鼓起勇气,迎着钱氏淬毒的目光,纤瘦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错的是长房,给陈家蒙羞的也是长房!”
“哎呦喂,没法活了,小辈都敢骑到长辈头上拉屎了!”
钱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撒泼打滚。
面对钱氏的撒泼,芸娘气得浑身发抖,却不知如何应对。
林墨白却轻轻拍了拍芸娘颤抖的肩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钱氏哭嚎:
“大伯娘,现在是我们三房逼得你们长房没活路了吗?”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可大伯父做这些腌臜事的时候,我们可没逼他去做。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想会有今天?”
“圣人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陈学典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宏大量,
“我爹……他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可能犯的错!
难道……难道就非得逼他去死吗?”
“让不让他改错,让不让他去死……”
林墨白迎上陈学典的目光,眼神锐利如刀,声音陡然转冷,
“要跟外面那些拿着棍棒,喊着沉塘的人去说,不是由我们三房决定的!”
他目光扫过陈老头,一字一句道:
“我们三房,既没本事替他犯的错,也没资格替他扛这口……黑锅!”
“墨哥儿说得不错!又不是我们造成的今天的局面!”
陈鸿斌心死如灰,他猛地踏前一步,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对着陈老头道,
“你可是我亲爹啊!你让我替老大背这口要命的黑锅,你想过我们一家子的死活吗?”
“三儿,咱们家……你们大哥不能有事……”
陈老头心里愧疚得很,枯瘦的身躯摇摇欲坠,
“你放心……你们三房我们今后拿大房一样对待,我就是卖田卖地,也会让墨哥儿读书。”
“老三,大哥求求你了……爹说的我们长房都认!”
“对对……大嫂也都认,要是说话不算数,就天打五雷轰……”
……
此时,全场唯一淡定的人就是林墨白,他安安静静看长房一家作妖,看陈老头偏心长房抛弃三房。
其实,这正是林墨白引导的结果,他要让老陈家这层遮羞布被长房和陈老头亲手撕开,也让陈鸿斌死心。
至于外面的叫嚷声,如果真想沉塘正风气,现在已经是双方族长面对面商讨了,而不是这样黑灯瞎火前来敲门。
说白了,就是仙人跳,想要讹钱。
老陈家的人,只是一时慌乱,又被林墨白误导,所以才没有理清关节。
只是陈老头和陈鸿文,担心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陈鸿文怕冒名顶替的事情暴露,陈老头等人则是真的信了沉塘。
“三儿,爹对不起你……”
陈老头说着,就要跪下来求陈鸿斌,只是被人给架住了。
“立字据吧。”
扶好老爹,陈鸿斌一个踉跄,悲锵答应了下来。
大雍以孝治国,岂能看着老爹下跪而无动于衷?
此外墨哥儿真的是读书种子,能让他读书……也值了!
“好好……我们立,我们立……”
陈鸿文一家如蒙大赦,立即感恩戴德。
“开门!”
当立好字据的下一瞬,陈老头声音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厉!
“吱呀……哐当!”
院门洞开!
门外,站着四五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为首一人,身高八尺,豹头环眼,手里拎着一根碗口粗的枣木棍,正是那寡妇的娘家大哥,赵铁柱!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怒气冲冲的赵家兄弟,以及……一个哭哭啼啼的三十上下俏妇人。
“陈鸿斌,你个狗娘养的!”
赵铁柱瞪圆了眼睛,看着院内乌泱泱的陈家人,以及……抖如筛糠的陈鸿文,然后浓眉一拧,道,
“没卵子的狗东西,想躲了不成?”
袁家旧妇——赵氏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陈鸿文,然后梨花带雨道:
“郎君……呜呜呜……对不起!是我没用,拦不住我大哥他们……”
“什么郎君?谁是你郎君?”
钱氏一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尖声打断寡妇的话,指着陈鸿文道,
“这是我当家的陈鸿文,童生老爷,你要找的陈鸿斌在那儿。
攀扯童生老爷,污蔑读书人清誉,可是大罪,要打板子下大狱的!”
“闭嘴,你个失心疯的蠢婆娘!”
陈鸿文一听,差点当场气晕过去。
这蠢货,这不是把把柄往人家手里送吗?
他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钱氏破口大骂,
“滚,滚回屋里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哈哈哈哈哈……”
赵铁柱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响的狂笑,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知晓一切的妹子,又看了一眼陈鸿文。
瞬间明白了一切。
陈鸿文勾搭寡妹,被自己捉奸在床,一顿痛打后,为了脱身,竟无耻地报了三弟的名字!
“好……好一个读书人!”
赵铁柱怒极反笑,手中枣木棍重重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老爷子,你们陈家今天必须给我赵家一个交代!否则……”
他眼中凶光一闪,手中木棍指向面无人色的陈鸿文,
“老子今天就打断这狗东西的腿,再拉他去祠堂,请族长开祠堂,按族规……沉塘!”
陈老头肃声问道:“你想怎么办?”
“既然坏了我家妹子的清白,那就得负责!
按事先约定,三书六聘,八抬大轿,把我妹子明媒正娶进门!”
赵铁柱冷哼一声,语气斩钉截铁,
“我们赵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陈鸿文这狗东西已有家室,我们退一步……”
紧接着,他下巴微抬,声音拔高,
“让我妹子做平妻!”
“什么?平妻?”
钱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从地上弹起来,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娘跟他们拼了!”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眼看就要熬成秀才娘子,岂能容忍一个寡妇进门,与她平起平坐,分享她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
她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赵铁柱,却被赵家兄弟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然后,她拍着地面,哭得呼天抢地,撒泼打滚:
“我决不允许这贱人进门,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
“好!”
出乎所有人意料!
陈老头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钱氏的哭嚎:
“我们陈家……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