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的瞳孔，早已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没有理会陈庚的认输，而是像一头猎豹，猛地冲了出去。
他没有跑向远处的靶子，而是几步冲到张无风的身边，一把抓起了地上那枚刚刚弹出枪膛，还带着滚滚热气的黄铜弹壳。
沈浩的手心被滚烫的弹壳烙出一个红印，他却感觉不到疼。他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看着掌心那个清晰的印记，再抬头看向张无风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好枪法。”
沈浩过了好一会，才说出这三个字。他侧过身，对着营帐的方向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
“张大队长，里面谈。”
这几个字一出口，在场所有暂三团的官兵都愣住了。他们那位眼高于顶的团长，竟然对一个八路，用上了平等的称呼。
刘铁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心里的火气一扫而空。他跟在张无风身后，经过那个脸色发白的警卫排长陈庚时，故意挺了挺胸膛。
陈庚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了头。那一枪，打碎了他身为神枪手的骄傲。
沈浩的指挥部里，一张巨大的木制沙盘摆在正中央，上面精细的还原了附近百里的山川地貌，各种小旗插得井井有条。墙上挂着详细的军用地图，角落里还有一部手摇电话总机。
“张大队长，请看。”沈浩指着沙盘，试图找回一些主动权，“鬼子的扫荡部队，预计会从北边这条山谷长驱直入。我的部署是，将全团主力集中在黑风口正面，构筑三道防线，层层阻击，利用火力优势，把鬼子挡在山口外面。”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语气带着科班出身的自信。
张无风没说话，目光在沙盘上来回移动，从沈浩标注的正面主阵地，缓缓移到了阵地两侧。
等沈浩说完，张无风才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沈浩心头一跳。
“沈团长，你的兵力太集中在正面了，两边的防御很薄弱。”
沈浩的眉头一皱，脸上有些不快。
张无风的手指，点在了沙盘西侧一片开阔的丘陵地带。“这里，地势相对平缓，鬼子的骑兵中队一旦从这里穿插，你的三道防线就会被直接切断。到时候，正面主阵地腹背受敌，很快就会崩溃。”
沈浩的脸色变了。
张无风指出的这个点，正是他这几天反复推演，却始终找不到解决办法的弱点。他不是没想过侧翼的威胁，但全团只有五百多人，要在正面顶住上千鬼子，已经很吃力了，根本分不出兵力去防守侧翼。
他没想到，这个八路军的指挥官，只看了几眼沙盘，就指出了他整个防御体系的致命问题。这份战术眼光，不是枪法好就能有的。
看到沈浩阴晴不定的脸，张无风话锋一转。
“沈团长，鬼子人多，我们单打独斗，谁都活不下来。我有个想法，分区防御，协同反击。”
沈浩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你暂三团装备好，迫击炮和重机枪都是硬家伙，适合打阵地战。”张无风的手指落在了西边地形相对开阔的黑风口，“你的人，就负责守住这西边的山口，这里是鬼子主攻的方向，最能发挥你们的火力。”
说着，他的手指又移到了东边一片地形复杂、林木茂密的区域。
“我们独立一大队，虽然装备差，但战士们熟悉地形，擅长在山里跟鬼子打转。这片地形复杂的东边山林，就交给我们。我们可以利用地形，拖住鬼子的兵力，让他们有力气也使不出来。”
一个西边主防，一个东边袭扰。这个方案听起来，比他自己硬顶的计划要好得多。
沈浩眼神闪烁，承认张无风的提议很有诱惑力。这样一来，他不仅可以集中兵力防守，还多了一支能牵制敌人的友军。
但他心思缜密，立刻想到了计划里最不确定的一环。
“怎么协同？”沈浩盯着张无风，一字一顿的问道，“战场上情况变得很快。要是鬼子主攻你东边山林，你独立一大队扛不住跑了，我这西山口，不就成了死地？”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指挥部里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暂三团的军官们都看着张无风，眼神里全是怀疑。在他们看来，八路军打仗就是一股蛮劲，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指望他们死守阵地不现实。
张无风看出了他的顾虑，沉声说道：“计划的核心，在于互信。我提议，无论哪一方遭到鬼子主力攻击，另一方，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派出主力部队，从侧翼对鬼子发起攻击。”
“一个小时？”沈浩冷笑一声，“张大队长，这不是开玩笑。我把全团五百多兄弟的命都押在这里，你拿什么保证，你的部队不会临阵脱逃？”
这是最直接的问题，也是两军合作最大的困难。
张无风迎着他质疑的目光，没有退缩。
“沈团长，我们要是垮了，鬼子就能腾出手来，从东边绕过来把你包围。到时候，你守得再好，也是死路一条！”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有力。
张无风向前一步，盯着沈浩的眼睛。
“我张无风，今天就用我这颗人头，还有我纵队一级战斗英雄的称号给你做担保！”
“东边那片山林，只要我独立一大队还有一个人站着，鬼子就休想过去一个！”
“如果我的人先跑了，战后你随时可以到纵队司令部去告我，我张无风项上人头，任你处置！”
这番话，每个字都砸在指挥部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用人头和整个纵队的荣誉做担保！
这不是简单的战术商量，这是一个军人，用自己的一切在立下军令状。
沈浩被张无风的气势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眼睛里的光，是他从未在自己那些下属眼中看到过的，是一种不惜一切的决绝。
他能感觉到，张无风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浩的内心在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将自己的部队和一支成分复杂、纪律不明的八路军捆绑在一起，风险太大。可张无风那双眼睛，那番话，却像一团火，烤得他无法拒绝。
许久，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那张一向孤傲的脸上，露出一个复杂而决然的表情。
他盯着张无风的眼睛，重重地吐出几个字。
“好！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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