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那双刚亮起来的眼睛,一点点暗了下去。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划过一丝深切的失望和痛苦。他没有再争辩,只是佝偻下身子,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工具包,转身就要走。
是啊,人家是干大事的,自己儿子一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张无风。
王师傅,你放心。
张无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他看着王师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儿子,我们救。
李建军和赵刚的脸色,都是一变。
张无风!李建军低喝一声,这太冒险了!
张无风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始终看着眼前的老人。
政委,赵连长。他缓缓说道,我们打鬼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天下的父母,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孩子被抓走吗?如果我们今天连眼前一个父亲的请求都拒绝了,那我们跟那些只讲利益,不讲人情的军阀,又有什么区别?
他转过头,看着王师傅,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诚意和决心。
不但要救,我还要让你儿子,亲眼看着我们把鬼子的火车炸上天!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王师傅的心头炸响。
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层水汽。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队长,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走南闯北一辈子,见过大官,见过富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一种把人命当人命看的眼神。
许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抬手抹了一把浑浊的老泪。
好!好小子!有种!
他将那破旧的工具包往地上一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就冲你这句话,我这条老命,今天就交给你了!我这身本事,倾囊相授!
后山,一块僻静的空地上。
王师傅就像换了个人。他不再是那个邋遢萎靡的乡下老头,而变成了一个严厉到近乎苛刻的师傅。
他指挥着战士们,用木头和石头,很快便搭建起了一段十几米长的简易铁轨模型。
所有参加行动的战士,包括张无风和赵刚在内,都像学生一样,围在他的身边。
都看好了!王师傅拿起一根撬棍,指着两段铁轨的连接处。这玩意儿,叫鱼尾板。用四根螺栓,把两根钢轨连在一起。你们想拆铁路,不是用蛮力去撬钢轨,那是傻把式!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要先动这几颗螺栓!螺栓一松,钢轨就活了!
他一边说,一边让两个战士用扳手去拧那用木头做的假螺栓。
看到没?拧松了,别拧下来!然后,用这个!
他将一根长长的撬棍,插进钢轨和枕木之间的缝隙,脚踩在一块垫高的石头上。
给我往下压!
两个战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撬棍往下压去。
只听嘎吱一声,那沉重的木头钢轨,一端被轻易地撬了起来。
王师傅嘿嘿一笑。
这就叫杠杆,懂不懂?四两拨千斤!只要撬起一头,几个人一使劲,整条钢轨就能给它挪窝!让它跟另一条,变成一个八字!火车开过来,轮子一歪,就得翻到沟里去!
他的讲解,通俗易懂,没有半句废话,全是干货。
战士们一个个听得入了迷,眼神里放着光。他们这才明白,原来破坏铁路,还有这么多门道。
这比他们之前想的,用炸药硬炸,要高明太多了。
赵刚站在一旁,也是听得心头震动。他看着那个貌不惊扬的老头,心中那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这哪里是什么乡下老头,这分明就是一个身怀绝技的顶级专家!
整整一个下午,王师傅都在不停地讲解。
从如何最快地松动螺栓,到如何选择最佳的杠杆点,再到如何利用地形,让脱轨的火车造成最大的破坏。
他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在战场上,为战士们争取到宝贵的几秒钟,甚至救下好几个人的性命。
讲到最后,所有人都已经对如何破坏铁轨了然于胸。
周大勇更是兴奋地摩拳擦掌。
王师傅,照您这么说,我们十几个人,带上几根撬棍,十几分钟就能让鬼子的铁路断上一大截!
王师傅听了,却只是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邃的光。
拆铁轨,只是下策。
他走到那沙盘模型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清风岭路段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那里,是一座桥的模型。
清风岭路段,最大的弱点,不是铁轨。他沉声说道,而是隧道口前的那座木制栈桥。
他抬起头,看着众人。
那座桥,是我带着人修的。桥墩深埋在山岩里,看着结实,但那都是木头!只要在几个关键的承重点上,安放足够多的炸药……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周大勇倒吸了一口凉气。
炸桥?
王师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炸了那座桥,火车从隧道里一出来,就直接飞到山涧里去了。那座桥的位置,两边都是悬崖峭壁,大型的机械根本上不去。我敢保证,鬼子没有十天半个月,休想把它修好!
一句话,让作战室里所有人都热血沸腾起来!
炸铁路,鬼子可能几个小时就能修复。
但炸了那座桥,平绥铁路,这条鬼子的华北大动脉,就等于被彻底切断了半个月!
这功劳,这战果,简直不敢想象!
好!就炸那座桥!赵刚一拳砸在桌子上,脸上满是兴奋的光芒。
李建军也激动地点头。
只要能切断铁路半个月,我们这次的任务,就不仅仅是完成,而是超额完成了!
作战室里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
所有人都围在沙盘前,开始激烈地讨论着如何接近那座栈桥,如何在桥上安放炸药。
王师傅提供的这个思路,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的死局。
可就在这时,作战室的门,被人猛地撞开。
一名负责通讯的战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嘴唇都在发抖。
出事了!
他声音凄厉,带着哭腔。
队长!政委!出大事了!
张无风的心,猛地一沉。
那名战士喘着粗气,几乎是哭喊着说道。
我们……我们跟夜莺的情报网,联系不上了!所有联络点,都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