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再也没有人把王文明当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看待了。他们看王文明的时候，心里都多了一层敬畏。他们怕的不是王文明，而是站在王文明身后，那个说一不二的张无风。
当天晚上，整个金刚寨的气氛都显得异常压抑。
晚饭的时候，聚义厅里没有一点声音，平时那些划拳猜令，大声吹牛的土匪们，一个个都埋头扒饭，连咀嚼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生怕弄出一点动静，触了二当家的霉头。
就在这片死寂中，王文明站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看了一圈这些低着头的汉子，开口说道：“同志们，今天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到了。纪律，就是我们队伍的生命线！这一点，以后谁也不能再犯！”
葛麻子等人缩了缩脖子，没有吭声。
王文明见众人不说话，缓和了语气。“不过，光有铁的纪律还不够，我们还要有文化！一支有文化的军队，才能战无不胜！所以，我决定，从今天晚上开始，利用休息时间，教大家识字！”
识字？
这话一出，原本安静的聚义厅里，顿时响起了一阵骚动。
“识字干啥？俺们又不去考状元。”
“就是，有那功夫，还不如多擦擦枪。”
葛麻子更是把饭碗往桌上一放，嘟囔起来：“王指导员，不是俺不给你面子。俺是个大老粗，拿枪拿刀在行，拿笔杆子？那玩意儿比烧火棍还沉！俺宁愿去后山多劈一个时辰的柴，也不想跟那玩意儿打交道。学那个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杀鬼子？”
他这话，说出了所有糙汉子的心声。在他们看来，读书写字，那是城里秀才老爷们干的事，跟他们这些舞刀弄枪的粗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能！”王文明没有生气，他看着葛麻子，直接说道，“不但能，而且有时候，比枪还管用！”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块昨天刚让人做的简易黑板。他拿起一根木炭，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了三个大字。
“这是什么？”他指着黑板问。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可看来看去，也就是几个黑乎乎的鬼画符，谁也不认识。
王文明指着那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张！无！风！”
众人都是一愣。
紧接着，王文明又在旁边，写下了“黑牛”、“葛麻子”等几个头目的名字。
他转过身，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说道：“你们想不想，以后打了胜仗，立了大功，八路军的功劳簿发下来，上面能清清楚楚地写着你们自己的名字？”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打了胜仗，师部要通报表扬，是希望别人在功劳簿上替你们画个圈，写上‘金刚寨某某’，还是想亲手写上自己的大名，光宗耀祖，让你们的子孙后代都知道，他们的祖宗，是顶天立地，打鬼子的英雄？！”
功劳簿！自己的名字！光宗耀祖！
这几个词，让这群糙汉子的心里狠狠震动了一下。
他们当土匪是为了什么？除了活下去，不就是图个名声，图个威风吗？谁不希望自己死了之后，还能有人念着自己的好？谁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能被人记住？
这比给他们发十块大洋，还要让他们心里激动！
整个聚义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看着黑板上那几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里头第一次有了想要学习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无风，放下了碗筷。
他站起身，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第一个走到了黑板前，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对着黑板上“张无风”三个字，开始在泥地上，一笔一划，无比认真地学了起来。
二当家……二当家竟然带头学了！
这个举动，比任何动员都来得有效！
“俺学！王指导员，你教俺写俺的名字！”
“还有俺！俺王二虎也要学！”
葛麻子反应最快，他一拍大腿，凑了过去，抢了个最前面的位置坐下，笑着说：“王指导员，俺这名字笔画多，你可得好好教教俺！”
有人带头，剩下的土匪们，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抵触。他们涌了上来，把王文明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都催着王文明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
王文明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心里激动万分。他知道，思想改造的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去了！
他压了压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他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开口说道：“好！大家想学，我一定好好教！但在学写字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打鬼子？”
“那还用说？鬼子抢咱们的粮食，烧咱们的房子！”一个土匪喊道。
“对！他们还杀咱们的人！”
王文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们说的都对，但都不全。”
他走到黑板前，擦掉了那些名字，然后画了一幅简易的中国地图。他指着东北那块地方，沉声说道：“这里，是东三省，咱们几千万的同胞，现在都生活在鬼子的刺刀下，当亡国奴！”
他又指向了地图的中间位置。“这里，是南京！鬼子在那里，杀了我们三十万手无寸铁的同胞！三十万啊！那不是一个数，那是三十万条活生生的人命！那里有跟我们一样的庄稼汉，有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有女人，有孩子。鬼子进城，他们就什么都没了！尸体堆成了山，长江的水都被染红了！”
王文明的声音变了，他讲着那些曾经只在报纸上看到的惨案，讲着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讲着那些被战火摧毁的家园。
聚义厅里，一片死寂。
那些土匪们，一个个都听傻了。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正在发生着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他们第一次明白，打鬼子，不只是为了报复他们抢了自己的东西，更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家人，保护脚下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不打跑他们，所有人，都得当亡国奴！
“他娘的！”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睛通红，“原来鬼子不是只抢咱们这点东西，他们是想让咱们亡国灭种！老子跟他们拼了！”
“拼了！”
“干死这帮狗日的！”
一股怒火，在所有人的胸中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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