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你想干什么

张无风没有管他们，他走到黑牛和神枪手小队的几个人面前，指了指后山的一处靶场。“你们几个，跟我来。”

一下午的时间，黑牛他们五个人，就在靶场上度过了。

张无风的要求很简单，也很折磨人。

一百五十米外，立着一块木板，上面画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圈。他们要做的，就是趴在地上，用那几支改装过的猎枪，不停地瞄准那个圆圈。

不许开枪，就是瞄准。

一趴就是两个钟头。

太阳晒在背上，汗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黑牛感觉自己的腰快断了，趴在地上，比跟鬼子拼刺刀还难受。

更要命的是，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他是个粗人，以前训练完了，就喜欢灌两碗烈酒，吃几块大肉。可现在，别说酒了，连口水都快干了。

酒。

这个字一冒出来，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他想起了山下杏花村，王寡妇家自己酿的高粱酒，喝一口，从喉咙烧到胃里。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珠子开始转动。

他摸了摸怀里，那里还藏着一个鬼子牛肉罐头，是上次分战利品时，二当家特意赏给他的。

这是好东西。拿这个，去换两斤酒喝，应该够了。

这个念头一起，黑牛就安分不下来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正靠在一棵树下休息的张无风，又看了看旁边几个同样趴得难受的弟兄。

他悄悄挪动身体，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人说：“俺去撒泡尿，马上回来。”

说完，他猫着腰，钻进了旁边的小树林，朝着山下的方向摸了去。

杏花村的村民，今天总觉得不踏实。

金刚寨那群土匪，前两天突然都穿上了官军的衣服，这事早就传遍了。可不管他们穿什么衣服，在村民眼里，他们依旧是那群活阎王。

尤其是那个长得跟黑塔似的土匪头目，叫黑牛的，据说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所以，当黑牛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整个村子，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村民，全都躲回了屋里，把门窗关得死死的。

黑牛看着这场景，心里不痛快。

老子现在是八路军了！是保护你们老百姓的队伍！怎么还跟躲瘟神一样躲着我？

他心里憋着火，走到了村东头王寡妇家门口。

王寡妇的男人前几年被抓壮丁抓走了，至今没回来，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就靠着几亩薄田和酿酒的手艺过活。

黑牛不客气，巴掌在木门上拍得“砰砰”响。

“开门！开门！王寡妇，在家吗？”

屋里沉默了半天，才传来一个女人带着颤抖的声音：“谁……谁啊？”

“我！黑牛！”黑牛不耐烦地吼道。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没了声音。

“妈的！”黑牛的火气上来了，他觉得自己的面子被驳了。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黄色的牛肉罐头，举到门前，大声道：“老子不是来抢东西的！老子现在是八路军！拿鬼子的罐头，跟你换两斤酒喝！这是看得起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王寡妇那张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她看着黑牛手里的罐头，又看了看黑牛那张不耐烦的黑脸，吓得直哆嗦。

“军……军爷……俺家……俺家没酒了……”

“放屁！”黑牛的眼睛一瞪，“老子昨天还闻到你家院子里有酒糟味！你蒙谁呢！”

他见王寡妇吓得要关门，心里的邪火再也压不住了，一把就抓住了门板，用力一拽！

木门直接被他拽了下来，他蒲扇大的巴掌眼看就要挥出去。

他想动手抢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住手！”

是王文明！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村子里，此刻正一脸怒容地看着黑牛，胸膛剧烈地起伏。

“黑牛同志！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王文明今天下午，本想来村子里，跟老乡们聊聊天，宣传一下八路军的政策，结果转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他正纳闷，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黑牛看到王文明，先是一愣，随即那股子火气烧得更旺了。

他最烦的就是这个小白脸，一天到晚讲那些他听不懂的大道理。

“你个书生懂个屁！”黑牛一把就推在了王文明的肩膀上，“老子拿东西换，是给他们脸了！他们还不识抬举！滚开！别耽误老子喝酒！”

王文明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扶了扶眼镜，看着眼前这个蛮不讲理的汉子，看着旁边吓得瘫倒在地的王寡妇和她那哇哇大哭的孩子，一股怒火，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来根据地，是为了打鬼子，是为了救国救民！可现在，自己队伍里的人，却在欺压百姓！

他没有再后退，反而挺直了胸膛，迎着黑牛那要吃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是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第二条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现在，是在公然违抗纪律！”

“纪律？纪律能当酒喝吗？”黑牛被他这股子劲头彻底激怒了，他蒲扇大的巴掌猛地扬了起来，朝着王文明的脸就要扇过去！

王文明毫不畏惧，他甚至闭上了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你要是敢动我，就是违反纪律！你要是敢抢东西，就是败坏我们八路军的名声！你对得起二当家吗！”

黑牛那巨大的手掌，在距离王文明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被王文明这股不要命的气势给镇住了，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时刻，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身后缓缓响起。

“黑牛，你想干什么？”

那个声音响起，黑牛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举在半空的手掌停住了，距离王文明的脸不到一寸。他整个人一动不动，脸上的肌肉不停抽动，汗水从额头冒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转动脖子，动作缓慢，像生了锈的铁器。

张无风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黑牛。

这种平静让黑牛感觉心脏被人攥住了，他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

“二……二当家……”黑牛的嘴唇发抖，刚才那股火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村口，过来看热闹的土匪越来越多。葛麻子、王二虎他们也到了，看见这个场面，都停住了脚步。他们以为是黑牛和村民闹了矛盾，却没想到他对上了新来的指导员，更没想到张无风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