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风的目光落在了王二虎递过来的册子上。
那册子入手很沉，硬质的封壳上印着烫金的日文，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是土匪和战士们震天的欢呼声。葛麻子正抱着一箱牛肉罐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甚至还掰开一个，用手抠着牛肉就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
独立营的战士们虽然纪律性强一些，没有哄抢，但看着那成袋成袋的米面和一箱箱的弹药，脸上也都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场胜利，太漂亮，太解渴了！
然而，当张无风翻开那本册子的第一页时，他脸上的平静，瞬间凝固。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这上面没有地图，没有作战指令，更没有什么密码电文。
密密麻麻的，全是名字。
一个个工整的，用毛笔写就的日本名字，像是无数条扭动的毒蛇，爬满了整张纸页。
在每个名字后面，都用更小的字迹，标注着年龄、籍贯，以及一个陌生的部队番号。
“山田信雄，二十一岁，鹿儿岛县，步兵第四十一联队……”
“渡边谦，十九岁，北海道，步兵第四十一联队……”
“小林正一，二十岁，东京府，步兵第四十一联队……”
张无风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三辆满载物资的卡车，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念头，疯狂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张兄弟，怎么了？这上面写的啥玩意儿？”
李建军也察觉到了张无风的异样，他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胜利的喜悦。在他看来，这顶多就是个鬼子的文件，缴获了总归是好事。
张无风没有回答他，而是伸出有些颤抖的手，飞快地向后翻动着书页。
哗啦，哗啦……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上显得微不足道，但在张无风的耳朵里，却像是催命的鼓点！
一页，两页，十页，二十页……
每一页，都记满了名字！
全是新兵！全都是隶属于那个叫做“步兵第四十一联队”的番号！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册子的末尾，用红笔标注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三千一百二十八人！
一个满编的，加强步兵联队！
“嘶——”
张无ઉ风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这批粮食，这批弹药，这批罐头……根本就不是送去什么黑风口据点，也不是为了补充平安县城的消耗！
这是在做战前储备！
是为一个即将抵达晋西北战场的，满编的鬼子步兵联队，准备的口粮和弹药！
鬼子，要增兵了！
而且一出手，就是一个三千多人的加强联队！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块万斤巨石，狠狠地砸在了张无风的心口上，砸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张兄弟！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李建军看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也急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张无风猛地回过神来，他抓着那本册子，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硬壳的封面捏碎。
“李营长……”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我们……捅了马蜂窝了。”
他把册子递到李建军面前，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是文件，这是一份花名册！一份鬼子新兵的名单！”
“花名册？”李建军一愣，随即不解地道，“一份新兵名单，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联队！”张无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骇，“这是一整个联队的新兵！三千多人！马上就要开到咱们晋西北来！”
“什……什么？！”
李建军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颗手榴弹给炸开了！
他一把夺过那本名册，虽然上面的日本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但他能看懂最后一页那个用阿拉伯数字写成的“3128”！
三千多个鬼子！
这个数字，像是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他的心头！
他打了这么多年仗，太清楚一个鬼子联队意味着什么了。那意味着超过三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意味着几十挺重机枪，几十门迫击炮、步兵炮，甚至可能配有专门的炮兵中队！
这样一支力量，突然出现在兵力本就捉襟见肘的晋西北，对于整个根据地而言，都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他们独立营，满打满算也就五百来号人，武器弹药还严重不足。一个联队的鬼子，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碾成齑粉！
李建军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他嘴唇哆嗦着，刚才还因为胜利而挺得笔直的腰杆，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他终于也想通了。
为什么鬼子会用一个加强中队，来护送这么一批“不起眼”的物资。
因为这批物资，根本就不是给据点里的那百十来号人准备的！它的战略意义，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重大！
这份情报的价值，比这三车粮食，不，比三十车，三百车的粮食，还要重要一百倍！一千倍！
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
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更大、更残酷的风暴，即将来临。他们这点人，这点胜利，在这场风暴面前，渺小得就像是海啸前的一叶扁舟。
“快！快！”
张无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把抢过李建军手里的名册，塞进自己怀里，然后冲着还在发愣的众人发出了一声咆哮！
“都他娘的别傻站着了！这不是庆功的时候！”
他的吼声，像是一道炸雷，惊醒了所有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人。
葛麻子他们停下了哄抢，独立营的战士们也纷纷握紧了手里的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张无风那张写满了焦急和凝重的脸上。
“李营长！”张无风的目光转向李建军，语速快得像是在放连珠炮，“不能再等了！县城里的鬼子随时可能出来！你马上挑一个跑得最快，脑子最灵光的兵，让他什么都别管，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份情报送回你们师部！告诉他们，鬼子要增兵一个联队！让他们早做准备！”
“我们！”张无风环视了一圈所有人，声音斩钉截铁，“带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马上撤退！撤回金刚寨！”
“一分钟！我只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装车！一分钟后，所有人必须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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