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荒原

圣城之外的荒原上，苏牧指尖轻点，那枚自月婵处得来的神殿玉佩悬浮于掌心，散发出温润的微光。随着他体内混沌魔气的注入，玉佩上的神圣纹路仿佛被激活的血管，亮起一道道纤细的金线。

光芒将他笼罩，一种奇异的剥离与重塑之力开始作用于他的身躯与神魂。骨骼在无声地收缩，面部轮廓变得深刻而苍老，一道道象征着苦修岁月的沟壑爬满了脸颊。那双燃烧着混沌魔焰的龙瞳，其中的疯狂与暴戾被一层厚重的、近乎麻木的虔诚所覆盖，变得浑浊而深邃。

就连他那化神初期的磅礴魔威，也被这玉佩的力量强行扭曲、压缩，模拟成一种枯败、沉寂，却又蕴含着某种顽固信念的化神中期神力波动。这是一个常年在外游历，以天地为熔炉，以己身为柴薪，熬炼信仰的苦修士。

片刻之后，原地再无苏牧，只有一个身形枯槁，气息沧桑，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但脊梁却挺得笔直的老僧。

他为自己取了一个新的法号——玄苦。

当玄苦再次踏足圣城，这座曾经沐浴在神辉中的信仰之都，已然换了一副面孔。城墙之上，往日里松散的守卫，此刻被全副武装的神殿骑士所取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每一个进城之人。

天空不再是纯净的蔚蓝，数面巨大的神镜悬浮于云层之下，镜面流光，洒下肉眼不可见的探查神纹，任何一丝泄露的魔气都会引发雷霆警报。城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行色匆匆的信徒脸上，都带着一种惶恐与不安，往日的安宁与祥和荡然无存。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行至城门处，负责盘查的神官队伍拦住了去路。为首的神官目光严苛，正欲开口呵斥，却在看清玄苦的一瞬间，神情微变。那身破旧的僧袍，那枯败如朽木的气息，以及那双仿佛看透了世间苦难的浑浊眼眸，无一不彰显着一个身份——苦修士。

在神殿体系中，苦修士是一群真正的狂信徒，他们地位尊崇，以最严苛的方式磨砺道心，是信仰最坚实的基石。

“这位大师……”神官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敬畏。

玄苦（苏牧）并未看他，只是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一言不发，枯寂的脸上无悲无喜。

那神官身旁的一名执事，在看清玄苦的面容后，瞳孔却猛地一缩，脸上露出了回忆与震惊的神色。他快步上前，在那神官耳边低语了几句。这名执事，赫然是当初与苏牧同期进入神殿，负责引路的其中一人。

神官听罢，望向玄苦的眼神，敬畏更深。他挥了挥手，示意卫兵让开一条道路，躬身道：“原来是玄苦大师，大师在外苦修多年，今日归来，一路辛苦。请！”

苏牧心中没有半分波澜。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谁能想到，神殿倾尽全力要追杀的噬神魔帝，此刻正以一个最虔诚的狂信徒身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昂首走入圣城。

他穿过城门，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苏牧指尖一枚不起眼的石子微微发热。这是他与独臂首领约定的联络方式。片刻后，一股隐秘的神念传入脑海，是【逆神殿】的第一份情报。

神殿的确已经启动了战争机器，但大部分精锐力量与守护者，都已被调往了与月宫接壤的边境地带，陈兵对峙，显然林清雪将柳曦月的威胁放在了首位。这反而导致了圣城内部的力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而另一条情报，则让苏牧那双枯寂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点幽暗的火焰——那位神秘的大祭司，近期频繁出入神罚之狱，每一次都行色匆匆，似乎在竭力加固着最底层的某种封印。

时机已到。

苏牧不再迟疑，凭借着“玄苦”这个无可挑剔的身份，以及从月婵记忆中获知的神殿内部通行路线，径直朝着那座位于圣城地底深处的禁地——神罚之狱，大步行去。

神罚之狱的入口，是一座深不见底的黑色巨井，井口周围的守卫力量比苏牧上次前来时，森严了百倍不止。一队队身披重甲的圣殿守护者气息沉凝，他们手中的战戈之上，神力流转，构筑成一张天罗地网，封锁了所有空间。

苏牧取出那枚属于月婵的神使副令，气息枯败地向前走去。

“站住！”守卫统领上前一步，战戈交叉，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看了一眼令牌，又看了看苏牧，眉头紧锁，“大祭司有令，神罚之狱暂时封禁，任何人不得入内！”

苏牧（玄苦）闻言，并未退缩，反而双手合十，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神色，声音沙哑却坚定：“贫僧自外界归来，便感受到此地狱深处，有滔天魔头怨气冲天，邪念滋生，恐动摇我神殿万世根基。”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枯瘦的身躯仿佛蕴含着山岳般的力量：“贫僧不才，愿入此狱，以我苦修之身，镇压魔念。于地狱最深处，诵经七日，为神女分忧，为圣城祈福！”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其间蕴含的狂热信仰与献身精神，无可挑剔，让周围的守卫都不禁动容。

守卫统领面露难色，正欲强行驱赶，一个苍老而虚无的声音，却仿佛穿透了万丈地层，直接从地狱的最深处幽幽传来：

“让他进来。”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守卫统领浑身剧震，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但还是立刻躬身领命，为苏牧让开了道路。

苏牧心中一片冷然。

被发现了。

从他踏入这片区域的那一刻起，那位大祭司就已经洞悉了他的伪装。然而，对方非但没有揭穿，反而放任他进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潜入，而是一场赌局。一场在棋盘两端，隔空对弈的心理博弈！

苏牧面色不变，迈步走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一路畅通无阻，他再次来到了神罚之狱的最底层。秩序神链依旧如亘古的山脉，横亘在虚空之中，锁着那道模糊的魔影。

“嘿嘿嘿……小娃娃，你果然又回来了。”那被称为“噬神者”的魔影发出低沉的笑声，充满了玩味，“怎么，这次是想好，要与老夫做什么交易了吗？”

然而，苏牧这一次，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穿过了那片锁链交织的区域，走向囚笼后方，那片被无尽黑暗与死寂所笼罩的虚无之地。

那里空无一物，却又仿佛囚禁着世间最深沉的绝望。

苏牧停下脚步，面对着那片虚无，他身上属于“玄苦”的枯败与虔诚，如潮水般退去。那双浑浊的眼眸，重新燃起了吞噬天地的混沌魔焰。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苍老沙哑，而是恢复了苏牧自己那冰冷而清晰的音调。

“大师兄，三百年了。”

“我……回来接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屈指一弹。

一滴殷红中带着丝丝缕缕混沌灰气的本源精血，如同一颗划破永夜的流星，射入了那片死寂的虚无之中！

轰——！

刹那间，整个神罚之狱，不，是整座圣城的地基，都开始剧烈地震动！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滔天怨念，一股被压抑了三百年，足以让神明都为之颤栗的不甘与疯狂，仿佛沉睡的太古凶兽，从那片虚无的死寂中，悍然苏醒！

怨念冲霄，甚至穿透了神罚之狱的层层封印！

九天之上，慈悲神殿。

正端坐于至高神坛之上，闭目调息的林清雪，猛地睁开了双眼！她的神体剧烈一震，一缕金色的神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那张完美无瑕，圣洁慈悲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骇与不敢置信！

她失声惊呼，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不可能！他的魂魄……怎么可能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