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阁的虚空中,那个扫地老者的身影,如同一块亘古存在的顽石,沉默而坚硬。他每一扫帚的挥动,都仿佛在拂去光阴的尘埃,动作缓慢得不合常理,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道韵。
苏牧心中掀起的狂澜被他强行压下。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其危险程度,甚至远超他在银月矿区面对的两大势力高手总和。那不是修为上的碾压,而是一种生命层次的巨大鸿沟,仿佛蝼蚁在仰望苍龙,连对方的轮廓都无法窥得全貌。
警告?还是试探?
苏牧的大脑在刹那间完成了千万次的推演。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更不能暴露自己对那段“神女秘辛”的兴趣已经超出了一个神官应有的范畴。
他对着老人,再次躬身,态度愈发恭敬,将那枚记录着大祭司手札的光团,小心翼翼地送回了它原本所在的黯淡角落。他的动作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仿佛只是一个偶然间翻阅到前辈牢骚,并对此不感兴趣的后辈。
“前辈教诲的是,晚辈受教了。”苏牧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神灵之伟力,非我等凡俗所能揣度,专注自身修行,方为正途。”
那扫地老者浑浊的眼珠,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落在了苏牧那张年轻却过分沉稳的脸上。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清扫动作,将那片本就一尘不染的虚空,扫了一遍又一遍。
苏牧没有再逗留,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再待下去,只会引来不必要的变故。他转身,迈着与来时一般无二的沉稳步伐,离开了这片封存着神殿万古秘辛的星海。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瀚海阁的入口光门之后,那名扫地老者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转向苏牧离去的方向,那双浑浊的眼中,第一次,倒映出这片星海的亿万光华,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混沌金丹……逆天魔典……还有那股熟悉的,令人憎恶的复仇之火……”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消散在这无人能听见的虚空中。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是夜,月华如水。
圣城半山腰,新晋三等神官苏牧的府邸,灵气氤氲,殿宇恢弘,远非昔日执事所居的洞府可比。
然而,府邸的主人却没有半分享受这尊崇地位的喜悦。
他端坐于静室之内,府邸所有的隔绝法阵都已开启。他没有修炼,也没有调息,只是静静地坐着,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唯有那双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瀚海阁的发现,证实了他最疯狂的猜测。那个扫地老者的出现,则像一盆冷水,让他认清了现实的残酷。慈悲神殿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林清雪的身边,藏着连他都感到心悸的守护者。
想要直接撼动她的根基,无异于痴人说梦。
必须从长计议。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缕清冷的月光,无视了府邸层层的神力法阵,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墙壁,洒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月光汇聚,交织,最终化作了一行娟秀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银色小字:
“子时,南城,‘不语’茶楼,天字号房。一人前来。”
字迹存在了不过一息,便自行溃散,重新化作最纯粹的月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牧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柳曦月!
这股力量,这股气息,除了那位西海月宫之主,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她想做什么?
鸿门宴?
苏牧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三个字。银月矿区之事,神殿与月宫已势同水火,她这位月宫之主,竟敢深入圣城,并约见自己这个神殿的“功臣”?这本身就充满了荒谬与杀机。
但,也可能是个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苏-牧的念头在电光石火间转动,他那颗因扫地老者出现而沉寂下去的心,再次被点燃。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柳曦月与林清雪是宿敌,这是东荒人尽皆知的事情。她此刻的邀约,其背后的目的,绝对不简单。
风险巨大,但回报,可能同样巨大。
他信奉念头通达,畏缩不前,不是他的道。
一番伪装打扮,将神官袍服换下,以秘法改变了身形与气息后,苏牧的身影,如同一道幽魂,悄然融入了圣城的夜色之中。
子时,南城,“不语”茶楼。
这里是圣城一处极为僻静的所在,茶客稀少,来者多是寻求清净的苦修士。
苏牧推开天字号房的门,一股清冷孤高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雅间之内,陈设简单,唯有一道身影,背对着他,临窗而立,静静地望着窗外那轮被圣城信仰光罩扭曲的残月。
她身着一袭素白宫装,身姿绝世,仅仅一个背影,便仿佛囊括了天地间所有的清冷与华贵。
在苏牧踏入房间的瞬间,房门无声关闭。一层肉眼不可见,却又坚不可摧的神级结界,瞬间笼罩了整个雅间,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在这片绝对的领域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牧,别装了。”
柳曦月没有回头,她那清冷如九天仙音,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磁性的声音,在雅间内缓缓响起。
“银月矿区的事,是你干的。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苏-牧那伪装下的瞳孔骤然收缩,但他整个人却依旧平静,气息没有丝毫紊乱。他缓步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用一种带着几分沙哑的陌生嗓音反问道:“阁下想必就是月宫之主柳神君了。只是,神君大人何出此言?我只是神殿一个微不足道的神官,侥幸在月宫的阴谋下活命罢了。”
柳曦月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怎样惊心动魄的脸。眉如远山,眸若星辰,绝美的容颜之上,却覆盖着一层万古不化的冰霜,仿佛天地间任何事物都无法让她动容。她的目光,直接穿透了苏牧的伪装,落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她没有继续在银月矿区的事情上逼问,而是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让苏牧神魂都为之震颤的问题。
“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追究过去。”
“我问你,你想不想……知道林清雪成神的真相?”
苏牧端着茶杯的手,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抬起眼,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东荒权势最顶端的女人。
柳曦月没有等待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追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三百年前,我闭关冲击神位,并不知道宗门发生了什么。当我出关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林清雪,成了高高在上的慈悲神女,而我的大师兄……却成了她成神路上的祭品。”
“这些年,我越发觉得当年的‘大师兄之死’和林清雪的‘受神垂青’,都透着诡异。她……变得太快了,也太无情了。”
柳曦月那双蕴含着星辰幻灭的凤眸,死死地凝视着苏牧,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她向前踏出一步,那股属于神君的无上威压,如潮水般涌来。
“我知道你隐藏了秘密,我不在乎你究竟是谁,也不在乎你身负何种传承。”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一起揭开三百年前的真相,以及……如今这位慈悲神女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