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广场之上,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风不再流动,远处仙鹤的啼鸣被无形的力量截断,就连光线都仿佛变得粘稠。
柳曦月,这个名字只在苏牧的记忆深处存在,此刻却化作了一尊横亘于天地间的真实神灵。她撕裂空间,出现在苏牧面前,那并非单纯的速度,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降临,仿佛她所在之处,便是世界的中心。
无法形容的威压,如亿万星辰的重量,连带着整个冰冷孤寂的宇宙,一同倾覆而下,尽数压在苏牧一人的身上。这股力量超越了法力,超越了神念,是生命层次的绝对碾压,是道果的具象化。
咔嚓……
苏牧脚下的白玉地砖,并未受到任何物理冲击,却自行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那是空间本身在呻吟,在扭曲。
周围负责警戒的执事、卫士,在这股气息的余波下,神魂便遭到了重创,一个个面色惨白,双腿发软,身躯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更有甚者,已然七窍渗血,当场昏死。
唯有苏牧,依旧站着,身躯笔挺如枪。
他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的血肉在恐怖的道韵下将要崩解,但他体内的混沌金丹却在疯狂运转,那一缕自枯木真人处掠夺而来的死寂法则,顽强地护住了他的心脉,让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化为齑粉。
他的内心,没有恐惧,反而掀起了滔天的狂澜。
机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尊宿敌的失态,就是他在这盘死棋中,撬动整个棋盘的唯一支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苏牧的伪装即将被彻底碾碎的瞬间,一道同样冰冷,却带着神殿特有威严的意志,悍然介入!
“曦月神君,这里是慈悲神殿,不是你的西海月宫!”
月婵的身影如一道清光,瞬息间挡在了苏牧的身前。她直面柳曦月那倾天而下的威压,周身散发出圣洁而纯粹的信仰神辉,化作一轮光之壁垒,将苏牧护在身后。
两大当世顶尖存在的意志,在小小的广场上空,发生了无声的碰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却让整座圣城的信仰光罩都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月婵的介入,给了苏牧喘息之机,更给了他表演的舞台。
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极致的茫然与惊恐,仿佛一个被卷入神明战争的凡人,他望着眼前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绝世容颜,用带着颤抖的腔调开口:“这位大人,您……您认识我?”
他的眼神纯粹无比,那份发自灵魂的“困惑”,是如此的真实,足以骗过世间一切探查人心的秘法。
柳曦月看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感受着这具躯壳里那陌生的、只有金丹初期的微弱气息,以及那伪装出的、干净而茫然的灵魂波动,她那神灵般的道心,愈发混乱了。
难道,真的只是重名?
难道,三百年前那深入骨髓的因果,真的只是自己证道途中,诞生出的一个心魔?
她那裂开了一丝缝隙的凤眸中,神光不断明灭,在极致的理智与荒谬的直觉之间疯狂摇摆。
苏牧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迷茫,他猛地转身,对着月婵,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虔诚,主动请罪:“神使大人!属下不知在何处冒犯了曦月神君,请大人责罚!我苏牧生是神女的人,死是神女的魂,绝无二心!”
这番话,如同一柄淬了剧毒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了场中两个女人的心脏。
月婵听到这话,清冷的眸子中,那最后一丝对苏牧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在一位神君的威压下,不仅没有屈服,反而第一时间向神殿、向神女表露至死不渝的忠诚,这简直是“狂信徒”三个字的完美诠释!
她对苏牧的“信任”,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而这番话落入柳曦月的耳中,尤其是“死是神女的魂”这几个字,让她那刚刚有所平复的道心,再次剧烈地一颤。
死……
三百年前,那个人,就是这样死在了她的面前。
如今,一个与他同名,还牵动了那丝因果的人,却在对她宣誓,他的灵魂属于另一个女人,属于她的宿敌!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合着被背叛的刺痛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暴躁,自她心底升起。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强行压下,化作了一声冰冷的哼鸣。
“或许是我认错了。”
柳曦月收回了那足以压塌山河的威压,整座广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她深深地看了苏牧一眼,那一眼,不再是神灵俯瞰蝼蚁,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不解的、刻骨的审视,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内外都彻底看穿,烙印下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但它掀起的暗流,却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汹涌。
苏牧这个名字,在这一日,同时被两大超级道统的高层所铭记。月婵在随后的安排中,对他愈发倚重,几乎将他当成了心腹来培养。
而柳曦月,则在回到下榻的行宫后,立刻传下了一道密令,让月宫潜伏在神殿的暗子,不惜一切代价,秘密监视苏牧的一举一动。
苏牧则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平静地接受了任务,带着神殿拨付的、远超他申请数量的珍稀材料,再次动身,前往银月矿区。
他驾驭着飞舟,穿行在云海之中,神情一如既往的漠然。但他那与信仰环境融为一体的神念,却清晰地感知到,在后方极远之处,至少有两股隐晦的气息,在不远不近地缀着他。
一方,来自月婵,是“保护”,也是最终的确认。
另一方,则更加诡秘,带着太阴之力的清冷,无疑是柳曦月的眼线。
苏牧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鱼儿,已经全部上钩了。
抵达银月矿区,他立刻以雷霆手段,召集了所有监工,宣布要对整个矿区的信仰大阵进行彻底的“加固与升级”。
在神殿一方的监视下,他表现得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取出那些珍贵的阵法材料,按照最正统、最高效的阵法图谱,开始在矿区各处关键节点进行布置,一举一动,都彰显着一个“狂信徒”对神女事业的无限忠诚。
然而,在月宫那些暗子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苏牧在布置那些关键阵旗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在某些极为隐蔽的角度,留下一些“瑕疵”。比如,某块作为能量回路的晶石,其嵌入地下的角度,偏离了标准半寸。又或者,某一道铭刻在地脉上的符文,其最后一笔的走势,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扭曲。
这些“破绽”,单独来看,毫不起眼,甚至会被认为是能力不足导致的失误。但当数十个这样的“破绽”串联起来,在精通阵法的月宫暗子眼中,它们就构成了一个明确的信号——这个人在破坏!他正在用一种极为高明的手法,将原本汇聚信仰、抽取能量的守护大阵,暗中改造成一个会持续内耗,最终从内部崩溃的自毁法阵!
这个发现,让柳曦月的监视者们兴奋不已。
与此同时,苏牧却拿着一份刚刚绘制好的图卷,通过神殿的秘密渠道,向月婵发回了一份紧急密报。
“启禀神使大人,属下在加固法阵的过程中,发现有鬼祟之辈在暗中窥探,并试图破坏我的布置。属下将计就计,故意卖出破绽,引诱他们深入。这是他们可能动手的几个关键位置,请大人定夺。”
一份情报,两份截然不同的解读。
苏牧如同一个走在钢丝上的顶级舞者,完美地为两方势力,都构建了他们最想看到的“事实”。
夜色,很快降临。
银月矿区的上空,阴云密布,连月光都被遮蔽。
在那座被他命名为“升华之核”的中央阵眼处,苏牧亲手将最后一块核心材料,一枚闪烁着混沌光泽的【魔源晶石】,嵌入了大阵的最深处。
这一刻,以整条银月矿区的残余地脉为基座,以那座运转了千年的信仰法阵为骨架,以神殿拨付的海量珍稀材料为血肉,一座前所未有的【逆向献祭大阵】,悄然完成了它最后的闭环!
苏牧站在大阵中心,感受着脚下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恐怖力量,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两道截然不同的神念信号,被他同时激发,如两道无形的利剑,刺破夜空,分别射向了圣城与月宫暗子的潜伏之地。
信号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敌人要动手了!”
猎场,已经备好。而他,是唯一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