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神殿深处，一间专供三等执事及以上人员使用的静室内，神辉如水，静静流淌。
苏牧的述职，并未惊动执事堂的长老团，仅仅是那位刻板的中年执事在听取。但汇报结束的下一刻，一道清冷的神念便降临此地，化作月婵的虚影。
她那张冰封的容颜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审视着苏牧，许久，才吐出几个字：“做得不错。干净，利落。”
这句赞许，没有任何温度，更像是一位工匠在评价一件趁手的工具。
“为神女大人尽忠，是属下本分。”苏牧躬身，姿态一如既往的虔诚。
“你提议的‘加固’法阵，执事堂已经批了。材料加倍给你，不要让我，更不要让神女大人失望。”月婵的神念虚影说完，便直接消散，没有多余的半个字。
但那中年执事看向苏牧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从先前的热忱，变成了更深层次的敬畏。他很清楚，能让月婵大人亲自降下神念，并给予如此评价和支持，这个名为苏牧的“狂信徒”，在神殿高层的眼中，其分量已经远超一个普通的新晋执事。
苏牧平静地领取了那枚装载着海量珍稀材料的储物戒指，回到了神殿分配给他的，一座位于圣城半山腰的独立殿宇。
殿宇之内，灵气氤氲，仙鹤飞舞，比起青云宗的宗主峰，也不遑多让。
他没有欣赏这来之不易的地位与荣华，而是走进密室，在隔绝一切探查的法阵中，摊开了圣城的舆图与一些刚刚用权限兑换来的古老典籍。
银月矿区，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目光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扫过一个个被标记为矿区、药园、凡人国度的区域。这些，都是慈悲神殿的“牧场”，是那尊万丈神像汲取力量的根须。而他的【逆天魔典】，则要成为斩断这些根须的利刃，并将它们统统化为自己的养料。
就在他推演着献祭计划的细节时，一阵悠扬、古远，与神殿圣歌截然不同的钟声，自天外传来，响彻了整座圣城。
这钟声不含信仰之力，却带着一种太阴的清冷与孤高，仿佛来自九天之上永恒悬挂的明月。
圣城那由亿万生灵信仰之力汇聚而成的金色光罩，竟主动裂开一道巨大的门户。
苏牧走到殿前，望向天际。
一艘通体由不知名的银白晶石打造的古船，正缓缓驶入。那艘船的形态极为奇特，宛如一弯新月，其上没有神殿的圣洁符文，而是铭刻着无数星辰运转的轨迹，船首站立的并非神官，而是一排排身着月白宫装，气息清冷孤傲的侍女。
她们身上没有狂热的信仰，只有源自血脉与传承的骄傲。
“西海月宫……”苏牧眼瞳微缩。
他刚刚翻阅的典籍中，就有关于这个势力的记载。
东荒慈悲神殿，西海皓月神宫。这是当今世上，唯二的两个超级道统。不同的是，慈悲神殿以信仰立教，掌控亿万生灵的意志。而西海月宫，则是一个古老到极致的传承，她们不信奉任何神明，只修太阴大道，传闻其宫主，尊号“曦月神君”，修为深不可测，是唯一能与慈悲神女分庭抗礼的存在。
曦月……柳曦月？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苏牧心底冒出，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
巧合？还是……
他那颗被无尽仇恨与冰冷算计包裹的心，在这一刻，竟泛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他必须去看看。
无论是不是她，这个能与神殿抗衡的势力，都值得他去探究。
圣城的中央广场上，神殿早已摆开最高规格的仪仗。月婵神官亲自带队，身后站着一众高阶神官，迎接这批特殊的客人。
苏牧换上三等执事的袍服，混迹在负责外围警戒的执事队伍中，毫不起眼。他的气息与周围的信仰环境完美相融，像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月白古船无声降落。
为首者，是一名身披星辉羽衣，面蒙轻纱的女子，她气息缥缈，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融于月色之中，正是月宫的大长老。
而在她身后，一道身影，让苏牧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是一个女子。
她身着一袭简单的素白长裙，黑发如瀑，未着任何首饰，却比周围所有的华美都更吸引人的目光。她的容颜，与苏牧记忆最深处的那张脸，有九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记忆中的柳曦月，纵然高傲，眼底也尚有属于少女的灵动与倔强。
而眼前的她，那双凤眸之中，没有丝毫人间的情感，只有星辰生灭、万古流转的无尽孤冷。她就站在那里，却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
她的气息，深邃如渊，浩瀚如海。苏牧甚至无法判断她的具体境界，只能感觉到，那是一种生命层次的碾压，是真正的，行走于人世间的神灵！
三百年后的柳曦月！她竟然亲自来了！
苏牧的灵魂在战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跨越了三百年生死轮回，再次见到宿敌的剧烈激荡！那份被他伪装、被他利用、被他当作复仇燃料的恨意，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所有的伪装，化作滔天的魔焰！
【逆天魔典】在他的神魂深处发出贪婪的嘶吼，眼前这个女人，她的道果，她的本源，若是能将她献祭……
苏牧死死压制住这股冲动，整个人化作一块最坚硬的顽石。
就在此时，柳曦月那双漠然的凤眸，仿佛只是随意地扫过广场上的芸芸众生。她的目光划过那些神官，划过那些卫士，最终，在苏牧的身上，停顿了不足万分之一刹那的时间。
仅仅是这一瞬的接触。
柳曦月那万古不变的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那神灵般的道心，一片澄澈，映照万物，洞悉因果。可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从那个毫不起眼的、修为只有金丹初期的神殿执事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让她神魂悸动的因果牵绊。
那丝因果，不属于现在，不属于未来，它像是从一条早已干涸的时光长河上游，飘来的一片枯叶，带着一股让她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源的腐朽与寂灭之气。
三百年前的……气息？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她那神灵般的心境，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涟漪。
“他是谁？”
她转头，向着身旁那位月宫大长老，问出了第一句话。她的声音，清冷如月光，不带一丝烟火气。
大长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念一扫，便从周围神殿人员的议论中得到了答案，恭敬地回道：“回禀宫主，此人是慈悲神殿近期冒出的一个新人，据说在问心殿的审查中，获得了‘狂信徒’的最高评级，潜力上上。他叫……苏牧。”
苏牧！
当这两个字传入耳中的瞬间，柳曦月那双蕴含着星辰幻灭的凤眸，骤然收缩！
这个被她亲手埋葬，沉寂了三百年的名字，如同九天之上最狂暴的神雷，狠狠地劈在了她的道心之上！
三百年的孤高，三百年的漠然，三百年的神灵心境，在这一刻，轰然崩塌，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怎么可能！
是他？
不可能！那个人，那个凡人，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化作了她证道路上的一捧枯骨！
可那丝熟悉到让她灵魂刺痛的因果……
“轰！”
周围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柳曦月完全不顾两大超级道统会晤的礼节，不顾所有人的惊骇目光，她的身形如同一道幻影，撕裂了空间，瞬间出现在苏牧的面前。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整个星空倾覆而下，将苏牧死死笼罩。周围的执事、卫士，在这股气息下，连站立都做不到，纷纷瘫软在地。
只有苏牧，依旧笔直地站着。
柳曦月那双裂开了一丝缝隙的凤眸，死死地盯着他，那冰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是震惊，是迷茫，是追忆，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她一字一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道：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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