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有一种蝉,叫做十七年蝉。
在出土褪壳前,会在土地下呆十七年。
等到生命的最后一个月破土而出,十七年的沉默,只为了一个夏日的鸣叫。
六月的阳光,在高考这天显得格外炽烈,仿佛要将积攒了十二年的能量一次性倾泻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连蝉鸣都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焦躁。
考点学校门口早已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交警神情严肃地维持着秩序。
无数家长将入口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中拿着水、扇子、各种复习资料,脸上写满了期盼、焦虑,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孩子的身影,一遍遍地重复着“别紧张”、“仔细审题”、“加油”之类的话。
周一鸣没有让父母来送考。
老周原本坚持要来,被他以“你们来了我更紧张”为由劝住了。
事实上,他是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自己复杂难言的心绪。
他独自一人背着透明的文件袋,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通过安检,走进这座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校园。
比较幸运的是他的考场就是榆城一中,自然不陌生。
校园里的一切都显得异常安静和有序,只有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监考老师通过扩音器宣读注意事项的声音。
高大的香樟树投下斑驳的树影,却不能带来丝毫凉意,反而像无数只眼睛,注视着这群即将决定命运走向的年轻人。
找到自己的考场,核对准考证、签字、入座,一气呵成。
周一鸣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去,所有事务,此刻都必须为眼前的试卷让路。
好在周一鸣心态还是很稳的,不慌不忙的答完了所有题目。
至少就第一天而言,没什么难度。
终考铃声响起,周一鸣随着人流走出考场,神情平静。
他拒绝了几个同学对答案的邀请,只是独自走着。
最烦的就是考完对答案的,要么是逼哥装逼,要么就是学的不上不下的搞*,闹得人心惶惶。
后续几天也就那么过去了。
高考完其实是很空虚的,按照网络上的高赞回答就是说,很多人高考后就彻底死去了。
就像十七年蝉,蛰伏十七年就是为了鸣叫一个夏天。
考完第二天。
周一鸣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盯着天花板,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包裹着他。十二年的紧绷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却松得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其实马磊他们高考完当天就叫周一鸣出去通宵打游戏,但被周一鸣拒绝了。
这种事情他其实经历过一次。
说实话,通宵打游戏只有在高考完的那个晚上和大学逃课逃寝出去打有意思,但实际也就那样。
回来后他只是和家里简单吃了个晚餐睡了一觉。
屋里静悄悄的,父母都不在家。
他趿拉着拖鞋起床,感觉喉咙干得冒烟。
冰箱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几瓶啤酒——那是老周准备用来给他“庆功”的,现在喝为时过早。
“得去买点喝的。”
他嘟囔着,套了件宽松的T恤和及膝的沙滩裤,抓上钥匙和手机,慢悠悠地晃出了家门。
六月的午后,阳光白花花的,晒得水泥地面发烫。
蝉鸣比考试那几天更加喧嚣,仿佛也在庆祝某种束缚的终结。
小区里很安静,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在工作或补眠。
他径直走向小区门口那家熟悉的便利店,推开玻璃门,冷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就在他走向冰柜,伸手去拿那瓶熟悉的冰镇可乐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是姜绮。
她正站在旁边的货架前,低着头,似乎在认真挑选着某种糖果。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侧脸在便利店的白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和安静。
周一鸣的心跳漏了一拍。
自从那次考完试之后,两人之间好像莫名地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姜绮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躲着他,消息回得慢,也很少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地来找他。
他握着冰凉的可乐瓶,犹豫了几秒。
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不想就这么擦肩而过。
他付了钱,拿着可乐,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好巧。”他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一些。
姜绮明显吓了一跳,肩膀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看向他。
她的眼神有些闪烁,快速地在周一鸣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垂了下去,像是受惊的小鹿。
她手里捏着一包水果糖,手指微微用力。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空气有些凝滞。
便利店里的冷气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这瞬间的尴尬。
周一鸣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因为高考结束而带来的轻松感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心疼。
那个平时和疯子一样咋咋呼呼的姜绮,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晃了晃手里的可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往常一样自然,甚至带着点他特有的、试图打破僵局的拙劣调侃:
“怎么,考完试就装不认识我了?连句话都舍不得多说?”
姜绮闻言,身体似乎更僵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更紧地捏住了那包糖,指甲无意识地刮着塑料包装,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抿了抿嘴唇,好像用了很大力气才挤出一句话,声音依旧很小:
“没……没有。就是……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与他对视,一直落在货架上的其他商品上,或者说,是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周一鸣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知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了。
他往前凑近了一小步,试图捕捉她的目光,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考完了,你大学准备去哪啊?”
姜绮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双平时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躲闪,有委屈,还有一种周一鸣看不懂的黯然。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低声说:“真没事。大学么,再说吧,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甚至没去付钱拿那包糖,只是将糖放回货架,然后侧身从周一鸣旁边绕过,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便利店门口。
“姜绮!”周一鸣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但她没有回头,玻璃门开合,那个白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灼热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