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最兵荒马的瞬间

北方的高中晚自习都是要上到很晚的。

匆匆吃过晚饭，晚自习的铃声一打响，教室里就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

周一鸣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英语词汇手册和语文文言文解析，神情专注得近乎陌生。

他翻页的速度很快，目光扫过那些单词和古文，大脑如同高效运转的扫描仪，将信息清晰地刻印进去。这种高效学习的状态，与他平日里那种“差不多就行”的散漫劲儿截然不同。

同桌的刘赫好几次偷偷瞥向他，眼神里满是活见鬼的诧异。

终于，在周一鸣停下笔，拿起水杯喝水的间隙，刘赫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脸上堆满了八卦：

“鸣哥，你没事吧？受啥刺激了？突然这么刻苦……不像你啊。”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挤眉弄眼地说，“是不是……下午李老师单独找你‘谈话’，给你开了什么小灶？还是……给你打了什么鸡血？”

他故意把“谈话”两个字咬得暧昧不清，继续调侃道：“不过话说回来，李老师那么年轻漂亮，听说家里条件还好，要是真能得她‘单独辅导’，别说背单词了，让我现场给她表演个倒背《出师表》都行！嘿嘿嘿……”他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

“咳……咳咳！”

周一鸣正喝着水，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水给前面的女同学洗了个头。

属实难绷。

如果周一鸣不知道李婉清对自己有想法还好，最多只是笑笑，嘲讽刘赫两句。

但既然已经知道了，在听到这种话语后就会有种自己的秘密被扒出的羞耻感。

这一阵突兀的咳嗽声在安静的晚自习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自然是吸引了不少目光，这其中就包括正咬着笔杆、对着数学题苦大仇深的姜绮。

她闻声抬起头，略带疑惑地望了过来。

刘赫见状，笑得更加猥琐，用气音道：“看吧，被我说中了吧？反应这么大……”

周一鸣好不容易顺过气，一边擦着嘴角的水渍，一边没好气地低声反驳，语气带着点急于撇清的慌乱：“你……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我喜欢她……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他越说越有点口不择言，仿佛为了增强说服力：“根本不是我喜欢她的问题，好吧？明明是她……呃，是李老师她……她可能比较……欣赏我？”这话一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离谱。

刘赫听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足足愣了两秒，然后猛地伸出手摸向周一鸣的额头：“嘶——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他表情扭曲，仿佛憋笑憋得极其痛苦，“李老师欣赏你？鸣哥，你这梦做得比我这本小说还离谱！”他指了指抽屉里露出的玄幻小说一角。

“怎么是胡话！”周一鸣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下不来台，硬着头皮争辩，声音不自觉又高了一点，“读书人的事，能叫胡话吗？那叫……那叫基于事实的合理推测！”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慎独”，什么“师生有别”，“尊师重道”之类，引得刘赫憋笑憋得浑身发抖，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赫好不容易止住笑，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压低声音道：“得了吧鸣哥，还‘污人清白’？快说说，李老师到底怎么‘传道授业解惑’了？”他故意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抑扬顿挫。”

他的动静终于越过了安静自习的底线。

“第三组最后排！吵什么吵！”

一声严厉的呵斥从前排传来。戴着红袖章的纪律委员猛地站起身，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地射向他们，“晚自习保持安静！再喧哗就记名字了！”

刘赫的笑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他赶紧缩了缩脖子，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但肩膀还在不停地轻微抖动，脸憋得通红。

周围几个被逗乐也在偷笑的同学也立刻收敛了表情，假装认真看书。

教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纪律委员不满的目光还在他们这边停留了几秒才收回。

周一鸣长舒一口气，感谢纪律委员的及时呵斥让他暂时脱离了窘境。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姜绮的方向。

只见她微低着头，嘴角却明显压抑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显然是把刚才那场闹剧全程听了下来，正努力憋着笑，身体微微颤动。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立刻抿紧嘴唇，强迫自己板起脸，故作严肃地盯着眼前的卷子，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出卖了她。

周一鸣内心一阵哀嚎，完了，这脸丢大了。

他悻悻地拧好水杯盖子，把它推到桌角，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词汇手册里。

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沉了下来，墨蓝色的夜幕取代了夕阳的暖金，教室头顶日光灯苍白的冷光，照着少男少女们伏案的身影。

空气里漂浮着试卷的油墨香和少年人身上洗衣粉的干净气息。

说实在的，其实以周一鸣内里成熟的灵魂是决计做不出来和刘赫打闹的这些事情的，但似乎是受了年轻人荷尔蒙分泌的缘故，也闹腾了些。

姜绮似乎已经重新投入了与数学题的搏斗，侧脸线条柔和，灯光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就在这瞬间，窗外不知哪棵树上，晚归的夏蝉突然撕心裂肺地鸣叫了起来，声音尖锐而绵长，猛地刺破了教室里的寂静，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沉闷而躁动的晚自习氛围里。

周一鸣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他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握紧了手中的笔。

摊开的词汇手册边缘，被他的手指捏出了一道细微的褶皱。

窗外是望不到头的黑夜，窗内是仿佛永无止境的题海。

但就在这片被约束的天地里，有些东西，就像那突然响起的蝉鸣，鲜活地躁动着。

青春往往都是这样，在无数个平淡枯燥的晚自习夜里，藏着最兵荒马乱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