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祭坛四周的石壁显得格外嶙峋,火光在凹凸不平的岩面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大主祭站在祭坛中央,石像面具的嘴角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向前迈了一步,青铜靴底与石地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目光透过面具的缝隙锁定在李维身上。
场下的黑袍人们如同静默的雕塑,兜帽下的视线汇聚成无形的压力。
先前的窃窃私语早已消失,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洞穴中回荡,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
李维的手指紧紧握住黄铜匕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尝试感知体内流动的魔力,却发现灵性之海平静的可怕,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
这个发现让他的后背渗出冷汗,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就在大主祭伸手欲取匕首的瞬间,一声沉闷的轰鸣从头顶岩层传来,细碎的石屑从穹顶簌簌落下。
“什么声音?”石像面具下传来低沉的询问。
一个黑袍人匆忙冲进祭坛,声音带着慌乱:“大人,废墟上空正在遭遇炮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扯下兜帽,露出半边布满灼痕的脸庞。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袍角,声音沙哑:
“这不可能……我们明明清除了所有痕迹。”
“立即封锁所有入口。”
老者厉声吩咐,“清点人数,特别注意……”他浑浊的独眼扫过人群,“确认是否有不该出现的人混了进来。”
大主祭抬起覆着青铜护甲的手臂:
“仪式暂停。先把祭品押回地牢。”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李维所在的方向,“绝不能让他们发现圣所的所在。”
人群开始骚动。李维趁机混入流动的黑袍人中,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被铁链束缚的蓝发少女。
当他转身没入甬道时,大主祭正对身后的蓝衣术士低语:
“那个自称索尼克的人……他的举止太过刻意了。”
“需要属下处理吗?”蓝衣术士的袖中闪过一丝寒光。
“暂且不必,”石像面具下传来一声轻笑,“既然七神教会想玩这个游戏,我们不妨陪他们周旋一番。”
幽深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李维模仿着邪教徒特有的佝偻步态,小心地保持着距离。
前方押送祭品的两个黑袍人突然加快脚步,锁链拖曳的声响在狭窄的通道内格外清晰。
每当他们回头张望,李维就迅速隐入岩壁的阴影中,冰冷的石屑沾满了他的袍襟。
在转过第三个弯道时,他隐约听到押送者的低语:
“……主祭特别交代要看管好这个祭品……”
另一人含糊地应了一声,铁链的碰撞声渐渐没入黑暗深处。
李维屏住呼吸,继续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地下区域的空气变得阴冷潮湿,岩壁表面覆盖着青绿色苔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荧光。
视线向后延伸,只能勉强辨认出弥漫在黑暗中的虚无微光,以及一道道闪烁着寒意的金属栏杆。
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女被粗暴地扔进牢笼,手肘与大腿上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痕。
她蜷缩在角落,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雏鸟。
“每天做着最肮脏的活计,却连晋升的影子都看不见。”
一个黑袍人用靴尖踢了踢栏杆,发出沉闷的声响,“祭祀大人选的祭品,反正早晚都要死……”
另一个黑袍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岩壁上的苔藓发出微弱的磷光,映照出他犹豫不决的面容。
但很快,他从怀里取出水壶,捏开少女的下颌将清水灌了进去。
水珠顺着少女苍白的脖颈滑落,浸湿了单薄的衣物,隐约勾勒出青涩的曲线。
先开口的黑袍人咧嘴一笑,伸手拽住少女纤细的手臂,将脸埋进她的肩颈处深深吸气。
他的同伴见状,终于开始解开腰间的束带。
就在此时,一道破空声撕裂了地牢的寂静。
黄铜匕首精准地没入后脑,鲜血顺着刃口汩汩涌出。
正在宽衣的黑袍人猛地抽搐,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温热的血液溅在少女脸上,让她无意识地颤抖起来。
另一人慌忙扑向散落在地的衣物,手指刚触到冰冷的金属,就被一记重踹踢中胯下。
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随后颈间绽开一道血线。
李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瘫软在地,直到最后的痉挛停止。
他弯腰拔出匕首,刀面上的血迹在幽光下泛着暗红。
这种熟练的杀人技巧来得莫名其妙,仿佛沉睡在肌肉深处的记忆突然苏醒。
作为法术研习者,他本不该具备这样的近战能力。
当李维转身时,却发现牢笼里的少女已经退到墙角。
她不知何时拾起了掉落的匕首,双手紧握刀柄,刀尖正对着他的眉心。
水蓝色的短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眸此刻燃着愤怒的火焰。
“离我远点!”少女的声音带着颤音,修长的双腿突然发力。
李维只觉眼前闪过混沌的光影,剧烈的疼痛让他险些跪倒在地。
待视野重新清晰时,他看见少女眼神已然不同——先前的阴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清明的警惕。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凌乱的衣衫,又望向李维身上的黑袍,牙齿深深陷进苍白的下唇。
“你这变态……”她将匕首又往前递了半寸,铜刃在幽光下泛起冷冽的弧度。
李维望着刀尖上凝结的血珠,苦笑着咽了口唾沫。
解释的话语卡在喉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地牢深处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铁锈的气息,冰冷的空气贴着皮肤钻进骨髓。
墙壁上摇曳的火把投下扭曲跳跃的影子,映照出少女单薄的身形。
她那一头水蓝色短发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鼻尖上一点未干的煤灰像是无意间点上的墨迹。
少女双腿微分而立,手中紧握的匕首泛着幽光,刀尖微微上扬——这姿态绝非寻常人家能有的架势,更何况她还自称“大小姐”。
李唯揉着仍在隐隐作痛的额角,心下暗忖,这被邪教徒掳来的祭品,恐怕是某个贵族家的小姐。
“虽然眼下这情形看起来很容易叫人误会,”李唯勉强直起还有些发麻的腰背,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但我得说,我和地上躺着的这两位真不是同伙。恰恰相反,我是来帮你的——不然我何必冒险把你从他们手里弄出来?”他顿了顿,向前半步让火光更清楚地照见自己的脸,“你瞧瞧我的眼睛,像是会撒谎的人吗?”
少女的眉梢轻轻挑起,薄唇抿成一条细线,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在他脸上来回刮擦。
半晌,她紧绷的肩线稍稍松弛了几分:“……眼神倒确实不似作伪。”
“你能明白就好——”李唯刚要松口气,却见她手腕一翻,匕首已然横在胸前。
“可万一是你演技太过高明呢?”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强硬,“教我放下武器,再好下手?”
李唯在心底叹了口气。
只得言简意赅地将自己如何潜入这邪教据点、目睹献仪过程,以及身为对魔管理局临时调查官的任务尽数道来。
他说话时刻意侧过身,露出空荡荡的双手,以示无虞。
少女沉默地听着,眼底的戒备渐渐融开一道细缝。
他转身走向角落那堆散乱的衣物,从黑袍内袋里摸出一串冷硬的钥匙。
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他俯身利落地解开束缚少女手脚的铁铐,锁链坠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戴安娜轻轻活动着泛红的手腕,目光掠过地上失去意识的邪教徒,又落回李唯脸上。
“他们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动黑暗中的什么东西,“用我来取悦某个存在?还是……这具身体另有用途?”
“具体缘由我也不甚清楚。”
李唯摇头,瞥向地牢深处那道暗沉的血迹,“只看见那个祭司用另一个祭品完成了某种仪式……原本你恐怕也难逃一劫,不过中间出了些岔子,仪式被迫中断了。”他顿了顿,“总之,算是侥幸。”
一阵阴风从甬道深处卷来,带着湿冷的寒意。
戴安娜身上那件早已被水浸透的破布单衣紧紧贴着皮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抱紧双臂,指节有些发白。
这地下深处的温度远比灼热的地面低得多。
“李唯安格劳斯。”
他忽然开口,同时褪下自己那件宽大的黑色罩袍,递了过去,“我的名字。”
少女怔了怔,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布料裹紧自己,低声答道:
“戴安娜……就只是戴安娜。”
“很好的名字。”
李唯随口道,目光却警惕地扫向甬道出口方向。
“是么?”
“嗯,在我故乡的语汇里,这个词有优雅美丽之意……很配你。”
他其实并不确定故乡是否真有这种说法,但此刻安抚对方的情绪更为要紧。
或许是这句无心之言起了作用,戴安娜脸上最后一点锐利的防备终于软化下来。
她将罩袍又裹紧了些,抬起头时眼神已变得清明:
“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阴冷的地牢里。”
“得找条路出去。”
李唯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儿来的吗?”
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着两人的侧脸,阴影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地牢里浑浊的空气似乎因戴安娜的沉默而变得更加凝重。
李唯那个看似平常的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她眼底搅起了不易察觉的涟漪。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黑袍的边缘,指节泛白,牙关紧咬,仿佛正对抗着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可怕记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抗拒的阴影里。
最终,她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是她刻意隐瞒,还是那段经历本身就如同噩梦,令人不愿触碰?李唯瞥见她苍白的脸色,明智地没有追问。
他默默地俯下身,开始仔细搜查那两个昏迷邪教徒的随身物品。
时间紧迫,必须赶在其他人发现异常之前找到出路,否则一旦被那群疯子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在其中一名黑袍人的口袋里,他摸到了一把匕首。
样式与他从主祭那里得来的颇为相似,但刀身上的纹路已磨损得模糊不清,尽管刃口依旧锋利,刀鞘也保养得宜,它却只是一件纯粹的凡铁,感受不到任何异常。
相比之下,那柄参与过献祭的黄铜匕首则截然不同。
它触手冰凉,仿佛汲取了活人鲜血与黑暗仪式的精华,内里隐隐寄宿着怨念和一种李唯无法完全理解的“诅咒”。
先前情况危急无暇细想,此刻静心感知,李唯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件罕见的“异化物”。
据他所知,此类物品往往能作为仪式核心或法术媒介。他脑中闪过几个相关的咒文片段,虽不完整,但值得一试。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被压下——他自身的魔力转换效率本就低下,在此地贸然进行不成熟的实验,无异于赌博,一旦魔力耗尽需要长时间才能恢复,那期间足够邪教徒把他们抓回去献祭几十次了。
他将黄铜匕首小心收好,目光在促狭的地牢四壁游移。昏暗的光线下,墙角一处细微的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里墙皮的边缘微微卷曲翘起。
他用刀尖轻轻一挑,剥落的碎屑后面,竟隐藏着一扇几乎与墙体融为一体的沉重铁门。
这扇门紧闭着,表面冰冷粗糙,仿佛是从内部浇铸封死,门闩处结构复杂,显然无法从这一侧轻易打开。
一扇与地牢直接相连的暗门?
它究竟通向何处?李唯正盯着门出神,戴安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耐。
“喂,你发现什么了?”
“一扇隐藏的门,”李唯侧身让开,无奈地摊手,“可惜锁得很死,我对此一窍不通,看来我们得找别的路了。”
他话音未落,却见戴安娜眼睛微亮,一把将他推开。
“让开点,别挡道。”
凑近门锁,戴安娜眉头先是一紧,端详着那复杂的结构,随后嘴角扬起。
“早说啊,我会撬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