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索斯城外,黄沙漫卷。
一片废墟掩埋的幽深隧道里,几个黑袍人影正无声疾行。
阴影拥挤,将他们的轮廓吞噬得模糊不清。
“痕迹都处理干净了么?对魔管理局的鼻子比猎犬还灵,今晚的仪式,容不得半点闪失。”
走在最前头的人压低声音问道。
“放心,绝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旁边一人淡然应道。
“索尼克呢?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袭击车队之后就不见了踪影,说不定已经死了。”
“慎言,”一个声音低沉、显得尤为沉稳的黑袍人开口打断,“他去外围警戒了,半个时辰后轮换。”他抬手在胸前逆时针点了五下,勾勒出一个象征深渊的诡秘符号,“卡俄斯在上,深渊庇佑。”
“深渊在上!”其余人齐声低诵,同样做出手势。
废墟之上,断壁残垣的角落里。
一个身披染血黑袍的男人蜷缩在地,几乎与碎石融为一体。
“连着赶了几天路,连放哨这种苦差事也丢给我……”
索尼克低声嘟囔,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他拧开酒壶,灌下一大口劣质烈酒,刺鼻的酒精味勉强冲散了几分疲惫,视野却依旧有些模糊。
他昏昏沉沉地望着前方——沙地起伏,乱石成堆,建筑残骸支离破碎地散落着。
就在这时,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毫无征兆地掠近,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一股剑锋般的寒意穿透废墟,索尼克浑身一僵,动作骤然迟缓,随后头一歪,双眼紧闭,失去了意识。
“喂,索尼克?还没到换班的时候,你怎么下来了?”
隧道那头传来疑惑的询问,另一个黑袍人快步走近。“算了,看你这样子,我先替你守着,你回去歇着吧。”
那种如梦似幻的错乱感倏然退去。
索尼克——或者说,占据了他身躯的李维,茫然四顾,脖颈僵硬地转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眼底残留着深深的困惑,他仿佛大梦初醒,视线缓慢地聚焦在眼前的黑袍人身上。
那空洞的眼神渐渐凝聚起一丝清明。
李维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避开对方的注视,默不作声地与那人擦肩而过。
“你没事吧,索尼克?”身后的黑袍人带着关切回头。
“呵……大概是太累了。”
李维扯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没有停留,继续朝着隧道深处走去,脚步控制得不快不慢。
这是哪儿?
我怎么会在这里?
中午之后的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暧昧不清。
李维行走在幽暗的隧道中,前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模仿着先前所见黑袍人的步态,小心翼翼地前行,提防着可能从阴冷潮湿的阴影里扑出的任何东西。
这件捡来的黑袍破旧不堪,上面绣着层层叠叠的深渊符号,早已干涸的血迹不知属于谁。这一切陌生又诡异,却偏偏勾起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他心头莫名沉重。
道路开始变得陡峭难行。在崎岖的窄道中艰难移动一段后,他攀上一截金属爬杆,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呈现眼前。
灰白色的石柱撑起平整的穹顶,地面异常夯实光滑。
中央是一座方正的高台,几根扭曲的立柱上燃烧着幽冷的火焰,映照着几个身披红黑长袍的诡异祭祀。
一股淡薄的异香弥漫在空气中,李维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但很快便适应过来,神智恢复了清明。
高台下方,聚集着许多与他穿着相似黑袍的身影,他们静静地环绕着高台,如同沉默的拥趸。
李维心头一紧,但已有附近的黑袍人注意到了他。
此时转身离去无异于自爆,他只好硬着头皮爬上去,混入人群边缘。
幸运的是,并没有人投来怀疑的目光。
高台上,那位主祭的动作僵硬而诡异,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他枯瘦的手指扭曲着,猛然张开双臂,吸引了全场的注视。
“厄索斯那些自诩为正神的信徒,称我们为异端、邪徒、不受庇护者!他们傲慢地认为,只有他们跪拜的神才是真神!”
“七神教会的鬣狗,在全国范围内搜捕我们的同胞,用圣火焚烧我们的肉身,用亵渎的圣颂折磨我们的灵魂!这等暴行,我们岂能容忍?”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怨毒的嘶吼和怪叫。
有人用匕首在脸上划出鲜血淋漓的痕迹,状若癫狂,仿佛已彻底迷失了理智。
李维冷眼听着这番鼓动,内心毫无波澜。
他深知这些异端所行的乃是何等黑暗残酷之事。
活人献祭、生食脏器、剥皮制鼓、颅骨为杯……
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
对于这些沉溺于疯狂与罪恶的灵魂,他生不出半分同情。
在阴暗角落里滋生的邪恶,用在此处再贴切不过。
大祭司面具下那空洞的眼眸缓缓扫视全场,用更加低沉沙哑的嗓音继续说道……
祭坛深处,苍白的火焰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在堆积的灰烬与碎骨间明灭不定。
火焰摇曳的微光中,碎骨堆里隐约勾勒出一张扭曲人脸的轮廓,猩红色的肉芽在其周围不安地蠕动。
几名身披厚重黑袍、面容隐于阴影之下的教徒,如同幽暗的潮水般从高台两侧无声地涌出。
他们手中牵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是两个步履蹒跚、眼神完全失去了焦距的祭品。
他们的衣衫早已被撕扯成褴褛的布条,裸露的皮肤上遍布斑驳的淤青与干涸的血迹。
大主祭他抬起手,用一种缓慢到近乎诡异的速度,在胸前逆时针点了五下。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虔诚,又带着一种仪式化的僵硬。
当他缓缓转过身时,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那两名麻木的祭品。
“他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压抑的空间里回荡,“自称手持神的旨意,要涤净世间一切不谐之音。多么狂妄,又多么可悲。”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弄,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
“我要告诉他们,他们所跪拜的,不过是篡夺了我主无上权柄的伪神!唯有我们阿比斯教团所信奉的,才是深渊中唯一的真实!唯有我们的教义,是指引迷途的永恒灯塔!我们所敬拜的,才是这世间唯一的主宰!”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积蓄力量,随后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将祭品呈上!”
隐匿在石柱阴影中的李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一股暴戾的冲动毫无征兆地从心底窜起。
他想召唤雷霆,将这整个邪恶的巢穴一并轰成齑粉。
但这念头来得如此猛烈,如此不合时宜,让他瞬间警醒。
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幽香趁机钻入肺腑,竟引得他体内平和的魔力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翻腾。
是那缭绕不绝的熏香,还有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
它们像无形的手,在悄然放大每个人心底的负面情绪,潜移默化地扭曲着意志。
若心志不坚,哪怕原本是正常人,恐怕也会在这日复一日的侵蚀下,被同化成这些行尸走肉中的一员。
李维立刻收敛心神,强迫自己放空思绪,将全部精神集中于对抗那无孔不入的侵蚀上。
就在他稳定心神的片刻,仪式已冷酷地进行着。
大主祭迈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名男性祭品的头发,粗暴地将其拖到祭坛边缘。
一柄样式古拙的匕首出现在他手中,匕首上雕刻的花纹扭曲而怪异,仿佛凝固了漫长时光本身的疯狂。
寒光一闪,刃口精准地划开了祭品的脖颈。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汩汩流淌,尽数浇灌进祭坛中央那张扭曲人脸咧开的“嘴”里。
或许是剧烈的疼痛终于冲破了精神的麻木,祭品开始剧烈地挣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
但大主祭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扼住他的命运,徒劳的挣扎只是让更多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血液流尽,生命也随之被抽干,那具迅速干瘪下去的躯体被主祭随手扔进了祭坛中央。
“噼啪……”
苍白的野火猛地窜起,欢快地包裹住祭品,一阵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过后,一切复归平静。
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
“仪式很顺利。”大主祭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下一个。”
李维心中一凛。
只是稍稍分神对抗侵蚀,一个人就在他眼前被如此轻易地抹去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哪怕救不了所有人,也必须尝试做点什么,眼睁睁看着生命在面前消逝,违背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准则。
机会稍纵即逝。
他借着阴影的掩护,身形如一道模糊的流光,敏捷地翻上了高大的祭台,混入了那群黑袍教徒之中。
此刻,台上只剩下最后一名祭品。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少女,拥有一头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泛着水蓝色光泽的短发。
她的鼻尖沾着一抹煤灰,身上套着一件极其宽大、脏污不堪的破布袍子,上面打满了粗糙的补丁。
纤细的手臂上缠绕着些许泛黄的绷带,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和之前的祭品一样,空洞得令人心寒。
“索尼克!”一个站在主祭身旁的黑袍人压低声音,带着惊愕与斥责,“你上来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大主祭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一丝探究。
身旁的黑袍人连忙躬身解释:“祭司大人,请您恕罪。
他是我的同乡,叫乔治·索尼克,是个诚心皈依的新人,只是还不大懂得仪式的规矩,我这就让他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大主祭并未动怒,反而缓缓抬起一只手,用那种沉稳的可怕的语调说道:
“无妨。对主的恩泽抱有如此热切的向往,是件好事。”
他转向李维,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年轻人,到我这里来。”
李维心中念头急转,眼下硬闯绝非上策。
他依言走上前,模仿着其他教徒的姿态,微微垂下头,用一种带着刻意激动的语气说道:
“祭司大人,我……我实在无法抑制内心的渴望,想要更近地感受主的荣光,请原谅我的冒失。”
“主的胸怀如同深渊般广阔,包容一切虔诚。”
大主祭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你有此心意,那么,这最后一份献给主的礼物,便由你来亲手呈上吧。”
说着,他将那柄刚刚饮过鲜血、花纹诡异的黄铜匕首,递向了李维。
李维伸出手,接过了匕首。
入手一片冰凉,仿佛能冻结血液。
他转过身,面向那名蓝发少女。
刀尖缓缓抬起,轻轻抵在了少女白皙脆弱的脖颈下侧。
肌肤传来的微弱暖意,与匕首的冰冷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能感觉到周围黑袍下投来的目光,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李维的脑中飞速思索着对策。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大主祭,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疑虑:
“祭司大人,我……我似乎感受不到她灵魂中对主的敬畏,我仿佛听到,她愚昧的内心仍在诋毁我主的威能。将这样一个心怀不纯的灵魂献上,是否会……玷污这场神圣的仪式?”
大主祭微微摇头,兜帽下的阴影随之晃动:“我等卑微的仆从,岂能妄自揣度主的意志?我们只需奉献,判决的权利,永远属于至高无上的主。主会以祂无边的智慧,处置这盲目的灵魂。”
“可是,”李维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若是因此引得主不悦,降罪于我们……”
“主的爱平等而深邃,祂洞察一切。”
大主祭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最后通牒的意味,“动手吧,索尼克。奉献你的一切疑虑,你将感受到真正的安宁与力量。”
李维的心沉了下去。
邪教的逻辑自成一体,密不透风,根本无法用言语撼动。
所有的借口都已用尽,拖延再无意义。
他握着匕首的手指微微收紧,体内悄然凝聚的魔力,如同暗流般在经脉中奔腾。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唯有……放手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