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觉得自己像是在玩一场极限版的VR过山车,只不过这“过山车”是牛头马面架着他,在一条光影扭曲、充斥着呜咽风声的诡异通道里狂飙。周围的景象光怪陆离,时而看到模糊的古代战场碎片,时而闪过现代都市的霓虹剪影——这就是孟婆所说的“三不管”古阴路,连接阴阳两界的混乱缝隙...。
“抓紧了小子,崔老鬼的人追来了?”马面一边吼着一边速度又提了几分。
林凡回头瞥见几道散发着不善气息的黑影在后方紧追不舍,只觉魂体发软,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对彻底湮灭的恐惧,几乎让他无法维持形态。他根本抓不住任何实物,全靠牛头马面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死死架住他几乎要瘫散开的魂体,裹挟着他在扭曲的通道中疾驰……。
就在一道凌厉的阴风几乎要斩到他后颈的瞬间,前方混乱的光影中骤然裂开一个极不稳定的、边缘闪烁着刺眼白光的孔洞,洞口另一端隐约传来熟悉的阳世气息,但通道显然极不稳定,内部能量狂暴地扭曲、对冲着,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就是现在,此刻,小子,走你——。”牛头咆哮一声,与马面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发力,周身鬼气汹涌澎湃,硬生生抗住通道入口传来的巨大吸力与压力,像投掷标枪般将林凡那轻飘飘的魂体精准地朝那一片混乱的光明猛抛过去……。
“……记着俺们的好,滚回你的阳间去吧。”马面在一片能量呼啸声中,还不忘扯着嗓子吼出了最后的嘱(怨)咐(念):“别忘了给我们五星好评。”
林凡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撕扯,随后重重摔落在地,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他趴在地上干呕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林凡的意识如同从万丈深海挣扎浮出水面,猛地呛咳出声,胸腔里却吸入的是熟悉而略带尘霾的空气。
他睁开眼,剧烈的眩晕感尚未完全退去。
抬头,是自家卧室那盏再熟悉不过、此刻却显得有些不真实的吸顶灯;低头,是冰凉的木地板,上面还散落着一些他前天晚上翻看的历史资料。窗外,晨曦微露,远处传来隐约的汽车鸣笛声和早市模糊的喧嚣。
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仿佛灵魂刚刚被强行塞回一具不合身的躯壳,四肢百骸都残留着一种被阴气浸透的冰冷和僵硬。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一切都不是梦...。
地府之中那惊心动魄的三日,于这阳间,竟似乎只过去了一个午后与一夜?
手机就掉在他手边不远的地方,屏幕几乎碎裂成蛛网状,但依然顽强地亮着并且还在不断地震动——不是一下,而是持续不断的、显示有大量新信息提示的嗡嗡声……。
他艰难地伸手拿起手机,屏幕虽碎裂但仍能滑动,显示着时间——早晨的七点半。日期,果然只是他意外穿越那个下午的第二天。
然而,锁屏界面早已被彻底淹没。不仅仅是无数条社交媒体和新闻APP的推送爆炸般疯狂弹出,还有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提示,几乎塞满了通知栏的最上方——来自他的朋友、同学、甚至几个久不联系的旧友,最早的一个电话甚至显示是昨天傍晚他“昏迷”后不久打来的……。
【爆!地府直播间终极落幕,民国女鬼往生。】
【热!阳间体验官林凡神秘失踪24小时,全网寻找!】
【惊!‘地府穿越’事件最新进展,专家称可能是……】
【速看,林凡社交账号被扒,疑似本人回应!】
【未接来电99+】
林凡手指颤抖着拿着手机,而手机仍在不断的发出信息的提示以及最低电量的警告声...,地府中的一切经历——孟婆的冷静、苏小媚的眼泪、牛头马面的粗犷、忘川河的冰冷、以及最后那惊险的逃亡——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刚刚归位的意识。而屏幕上那来自阳间熟人的、密集的未接来电和追问,更是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和冲击。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任何一条完整的信息,手中的手机屏幕猛地一闪,最后那点红光彻底熄灭,所有嗡鸣和光亮瞬间消失——它终于在这场信息的狂轰滥炸中耗尽了最后一格电,关机了。
林凡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恍惚。他支撑着站起身,走到书桌边,动作缓慢却稳定地将充电线连接上手机。看着充电提示灯亮起,他沉默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在口袋中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微小物件。他微微一怔,取出来一看——竟是苏小媚一直佩戴在耳垂上的那只珍珠耳坠。不知何时,她竟在最后离别之际,悄悄将这唯一的信物留给了他。月光般的珍珠表面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她的冰凉气息,仿佛诉说着无言的告别与祝福。
这来自彼岸的实物,无声地证明着那一切并非幻觉。
就在他盯着耳坠出神,等待手机开机的时候,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更准确地说是拍门声)猛地从公寓门外传来,几乎震得门板都在响。紧接着,是几个混杂着激动和焦急的、他并不熟悉的男声女声:
“林凡,林凡先生在家吗?”
“我们是XX新闻的,能请您回应一下地府直播间的传闻吗?”
“林同学,我们是都市快报的,您真的穿越了吗?”
“开门啊,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你的同学说你就住这儿!”
听动静,门外显然不止一两个人,似乎还有更多嘈杂的脚步声和议论声由远及近,仿佛一整支闻风而来的队伍正在迅速聚集在他的家门口。
林凡深吸一口气,将耳坠小心翼翼藏进贴身的口袋里,努力平复下翻江倒海的心情,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尘世事不再表!
————
地府,阎罗殿。
气氛凝重。孟婆垂手立于殿中,崔判官在一旁怒目而视,阎罗高坐于殿上,其下两旁还立着几位地位尊崇的冥官,如东岳大帝的代表、地藏王菩萨的使者等,皆面色肃穆。
“...孟婆,”阎罗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在大殿中回荡,“直播之事,本王予你权宜之便,望你通达阴阳,维稳秩序。然,生魂滞留、鬼相惊世、擅动三生石……此番种种,已远超常度,致使阴阳边界扰动,秩序失衡。你可知,此乃行差踏错,有负所托?”
“陛下明鉴”,孟婆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却无丝毫畏惧,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老身深知,延送生魂、扰动阴阳确违阴律,此乃老身之过,甘领责罚。然,直播之事牵扯甚广,阳间舆情如火,若处置不当,恐损我地府威严。老身所为,皆是为将事端圜转,以求周全,虽手段逾矩,然初心未改,皆是为了陛下嘱托之‘地府经济建设’与‘阴阳维稳’。”
阎罗的目光深邃,仿佛能洞穿万千红尘,缓缓开口,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洞悉一切的沉稳:“阳间舆情,数据流量等均已知晓。香火愿力攀升是实,热议之中好奇探究之心占上风亦是实。甚至,”他话音微顿,目光扫过孟婆,“诸多生魂因窥得轮回一线、执念可消之理,反而心生敬畏,躁念稍平。”
他话锋一转,虽未提高声调,却自然流露出一股沉重的压力:“然,孟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阳间之‘好奇’与‘热议’,如野火燎原,其势虽旺,其性难控。此次生魂滞留、鬼相显露,便是明证。朕所虑者,非一时之热闹,
“岂止延送生魂!”崔判官抢白,“那苏小媚带着未净执念轮回,此乃大忌。未来若生事端,扰乱阴阳,该当何罪?还有那直播间,引发阳间巨大动荡,岂能再开?”
“执念微乎其微,仅为一丝善意感念,并非怨念,于轮回无碍,反而或可促成一段善缘。”孟婆不卑不亢,“至于直播间...陛下明鉴,经此一事,阳间对我地府,是敬畏增多,还是恐惧增多?是好奇探究增多,还是排斥厌恶增多?”
殿内沉默了片刻,几位冥官暗中交换着眼神。数据显示,尽管最后有混乱,但阳间关于地府的正面讨论和好奇度确实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则,直播间终是过于招摇,长此以往,恐非善策。”一位资深的判官躬身陈述道。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阎罗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臣,最终落回孟婆身上,指节在御座上轻轻一叩,缓声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孟婆。”
“老身在。”
“直播之事,虽初见成效,然其声势过盛,已扰动阴阳常序,非长久之计。”他略微停顿,仿佛在权衡每一个字的重量,“然,沟通之窗既开,亦不宜骤然关闭,徒引阳世猜疑……。”
众冥官皆屏息凝神,只听阎罗继续道:“朕思虑再三,可取其折中之策。此后,每月朔日,阴阳交替之气最盛之时,许你亲自开启直播一时辰。”
他目光微凝,看向孟婆,语气加重了几分:“须谨记:不聘外员,不搞噱头。只答疑解惑,疏导执念,亦可适度推介汤饮,以安阳世好奇之心,更须彰显我地府秩序井然、收放有度之威仪。你可能办到?”
孟婆深深一揖,毫无迟疑:“陛下圣明,老身领旨。定当恪守陛下谕示,谨慎行事。“
阎罗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而威严:“善。此事便如此定夺。然,此前种种,功过须分明。孟婆,你虽有开拓之功,然生魂滞留、扰乱秩序亦是事实。朕裁定:功过相抵,不予额外奖赏,亦不加重惩处。然,罚俸百年,以儆效尤。每月朔日之直播,须严加监管,若再生纰漏,定严惩不赦。”
孟婆神色平静:“老身领罚,谢陛下。”那百年俸禄于她而言,确实无关痛痒。
崔判官面色铁青,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见阎罗神色已定,最终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孟婆缓缓走出阎罗殿,回到了她的奈何桥边。汤锅依旧咕嘟冒着泡,排队的鬼魂依旧茫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但似乎哪里又有些不同了。
她看着那口巨大的汤锅和堆放的“便携装”,沉默了片刻。阎罗的旨意清晰,每月仅有一次机会,她需得好好思量,如何将这有限的时辰,用于真正值得之事。
……待到下月朔日,地府直播间依约悄然开启。没有预告,没有噱头,标题仅一行古朴的墨字:“朔日答疑·孟婆”。
镜头前,不再是倾国倾城的女鬼主播,而是孟婆本人那张布满皱纹、尽显沧桑却无比平静的脸。她一边慢悠悠地搅着汤,一边看着玄光屏上瞬间涌进来的、迫不及待的观众。
【阳间用户_迷茫者】:“婆婆,人生苦短,终日忙碌却不知为何,该如何是好?”
【用户_孽镜台小吏】:“婆婆安!今日可有何开示?”
【阳间用户_求安慰】:“刚失恋,痛不欲生,求婆婆点化。”
孟婆瞥了一眼弹幕,手中的汤勺未停,声音平稳如忘川之水:“人生在世,如舟行河上,重不在疾,而在稳。心若不定,忙亦是盲。”
她对那失恋者道:“情之一字,如汤沸滚,熬过灼痛,方见清静。非是教你忘却,是待你看清本心。疼便疼着,无妨。”
又有问:“地府生活苦不苦?”
孟婆答:“身苦有尽,心苦无涯。阳间阴间,皆在一心。心若焦躁,处处是煎熬;心若平和,处处可修行。”
她的言语简朴,却自带一种历经千年的沉静力量,不迎合,不浮躁,如同她熬的汤,初尝平淡,细品之下却自有深意。竟让许多焦躁而来的阳间观众,不知不觉间心绪稍安。
直播毫无热闹氛围,却因其独一无二的“地府正宗”的沉静气场,吸引了许多寻求宁静的观众。打赏不多,却总有几缕格外精纯的愿力悄然汇入,显示着有人真正听进了她的話。
孟婆通过望乡台看过林凡做的说明的直播,看到他似乎走出了阴影,开始了新生活,很是欣慰。
一日,孟婆正在直播间歇,一个穿着邮差服的小鬼差怯生生地跑来,递给她一个来自阳间的、造型奇特的包裹(烧过来的)。
包裹里没有信,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笑容幸福的年轻夫妻,怀中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女婴闭着眼,睡得正甜,她的眉心,恰好有一颗极小的、珍珠状的粉色胎记。
包裹的发件人地址栏,写着“林凡转交”。
孟婆拿起那张照片,静静地看了很久。她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于温柔的波动。
她将照片放在熬汤的灶台边,没有对镜头说什么。
只是下一次直播时,当有观众问起“执着到底好不好”时,她搅汤的手顿了顿道:
“执着如尘,尽是徒劳;执着如泉,清流自现。”她看着那口氤氲着热气的汤锅,淡淡地说,“放不下,便拿着。拿累了,自然就放下了。”
“今日之汤,口味清淡,名曰‘随缘’。”
每月朔日,黄泉直播间皆如期而至。孟婆依旧熬着她的汤,平静回应着弹幕中的困惑与执念。只是那口巨大的汤锅边,多了一张小小的、来自阳间的照片。
忘川河水无声流淌,承载着无数执念与故事,亘古不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