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黑未亮,凉城之外,黑压压的流民如同溃堤的蚁群终于到来。
他们拖家带口,面容枯槁,眼神中充满了对战争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城墙之上,哨兵警惕地注视着下方涌动的人海;城墙之下,临时搭建的木栅栏入口处,杨帆和方武带着一队神情冷峻、手持兵刃的凉城卫兵,正竭力维持着秩序。
“排队!都排队!想进凉城的,一律在此登记!”
杨帆的声音已经沙哑,但依旧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身旁,方武按着刀柄,虎目圆睁,扫视着躁动的人群,任何试图插队或冲击栅栏的行为,都会引来他凶狠的瞪视和卫兵们长矛的逼指。
登记的程序简单却严格。
流民们被要求以家庭或同乡为单位,报上姓名、籍贯、人口、原有职业,并由识字的文书快速记录在竹简上。
紧接着,杨帆会提高音量,宣布凉城的规矩:
“都听清楚了!凉城肯打开城门收纳你们,是天大的恩情!但凉城不养闲人!凡入城者,青壮男丁,必须参与修筑城墙,以工代赈!妇孺老弱,也需根据能力,参与后勤劳作!这是规矩,没得商量!”
这道命令,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起伏的湖面,顿时激起了不同的反响。
大部分流民,尤其是那些一无所有、只剩下一把力气的贫苦农民和手工业者,对此并无异议。
能有个安身之所,有口饭吃,不用被北雍军抓去当炮灰,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出力气干活是天经地义。
他们默默地听从安排,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流民中总不乏一些“特殊”的存在。
几个穿着虽然沾满尘土但依旧能看出料子不错的锦袍、身边还跟着惶恐仆役的中年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满和倨傲。
他们是北雍州境内一些城镇的富商,战火骤起,不得不舍弃家业仓皇逃命,但身上依旧藏着金银细软,习惯了用钱财解决问题。
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商人,挤到登记桌前,掏出一锭不小的银子,塞向杨帆,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这位军爷,行个方便。我等身体孱弱,实在干不了那夯土筑墙的粗重活计。”
“这点小意思,请军爷和兄弟们喝茶,能否通融一下,让我等进城,我等自有银钱安顿。”
杨帆看都没看那银子,冷冷地将他的手推开:
“收起你的银子!凉城有凉城的规矩!城主有令,一视同仁,想进城,就必须服从安排!否则,请自寻他处!”
那胖商人脸色一僵,笑容凝固,语气也硬了起来:
“军爷,何必如此不通情理?我等并非白吃白住,我们可以出钱!出大价钱!买一块安身之地还不成吗?让你们城主出来说话!”
“对!让我们见仙灵!”
“我们有钱,凭什么要跟那些泥腿子一样去做苦力!”
另外几个富商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语气激动,试图用往日的财富和地位来施加压力。
他们的吵闹,引得周围本就焦躁不安的流民一阵骚动。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谁要见我?”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李玄一身玄衣,缓步走来。
他面色平静,眼神却如万年寒冰,扫过那几个闹事的富商,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武明月按剑跟在他身后,目光锐利如鹰。
那胖商人见到李玄气度不凡,心知这恐怕就是正主,连忙又挤出笑容,上前拱手:
“这位想必就是凉城县令吧?在下沛城绸缎商刘福贵,携家眷逃难至此,愿献上白银千两,只求城主行个方便,允许我等入城安居,免去劳役之苦。”
李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我的规矩,杨帆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凉城危殆,城墙不固,则人人皆危。有力出力,是每个入城者的本分。你的银子,”他瞥了一眼商人手中的银锭,“在凉城,买不到特权。”
刘福贵脸色涨红,他在沛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受过这等轻视,尤其是当着这么多“泥腿子”的面。
他强压怒火,语气也变得生硬:“乱世之中,钱财才是硬道理!我等有财,可助城主养兵筑城,何必非要我等亲自去做那贱役?若城主执意如此,岂不是寒了所有有心投靠的士绅之心?”
“贱役?”李玄眼中的寒意骤盛,“保家卫国之役,何贱之有?你口口声声有心投靠,却连与凉城共存亡的基本担当都没有,我要你何用?”
他不再废话,猛地一挥手:“来人!将此几人,逐出队伍!凉城不收此等蛀虫!”
卫兵应声上前,就要拿人。
刘福贵等人彻底慌了,他们没想到李玄如此强硬。
刘福贵一边挣扎一边口不择言地大叫:“你敢!我等乃是有身份的良民!你不过一边陲小城县令,安敢如此对待士绅!我要去节度使大人那里告你!”
“节度使?”李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杀气凛然,“赵乾逆贼,自身难保,你还指望他?看来你不仅无担当,而且无知!”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谁也没看清李玄是如何出手的,只见血光迸现,刘福贵那颗肥硕的头颅已然飞起,脸上还带着惊愕与难以置信的表情,无头的尸身重重倒地。
全场死寂!
所有流民,包括那些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的富商,全都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惊恐地看着持刀而立、面色冷酷如霜的李玄,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修罗。
李玄甩了甩刀锋上的血珠,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扫过全场每一个流民的脸,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都给我听好了!我李玄,收纳你们,是冒了被北雍逆贼赵乾大军讨伐的风险!凉城,是我李玄的凉城,也是将来庇护你们的城!城墙,是保护你们身家性命的屏障!不肯筑城者,即为凉城之敌!对敌,我李玄从不手软!”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是,只要你们遵守规矩,出力筑城,我凉城也绝不亏待你们!”
“每日劳作,不仅管饱,还会按工发放工钱,绝不拖欠!”
“待城墙修筑完毕,凡参与修筑者,无论出身,皆可登记户籍,成为我凉城正式居民,分田置宅,受凉城保护!”
先以雷霆手段立威,再以明确的利益许诺。
这番恩威并施,瞬间将所有的骚动和不满都压了下去。
剩下的那几个富商,早已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声表示愿意服从安排,绝无二话。
普通的流民们,则在恐惧之后,生出了一丝希望。这位城主虽然手段狠辣,但言出必行,似乎……真的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登记,继续!”
李玄收刀入鞘,冷冷下令。
杨帆和方武精神一振,立刻指挥手下加快登记速度。
流民们变得异常顺从,乖乖地报上信息,然后在卫兵的引导下,被分批带往指定的临时营地,准备次日就开始投入筑城劳动。
就在秩序初步稳定,人流开始有序移动之时,凉城外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隆隆的车马声和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这声音与流民队伍的杂乱截然不同,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彪悍之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支规模不小的马车队伍,在一群眼神凶狠、腰佩利刃的劲装保镖护卫下,正朝着凉城方向疾驰而来。
马车装饰华丽,虽然蒙着尘土,但仍能看出其不凡。
护卫们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身手不俗的练家子,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庞大的流民群。
这两支队伍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凉城卫兵的高度警惕。
杨帆和方武立刻示意卫兵收缩防线,长矛对外,严阵以待。
车队在离凉城栅栏入口尚有百余步的地方停下。
为首的两辆马车上,车帘掀开,分别下来两个身穿锦袍、面带风尘却难掩精明的中年男子。
其中一人朝着凉城方向拱手,声音洪亮,带着商贾特有的圆滑,却又透着一丝急切:
“沛城盐商,周文渊!”
“吴城盐商,钱世荣!”
“特来拜会凉城李城主!有要事相商!”
赫然正是之前与李玄签订了精盐销售合同的沛城、吴城两大盐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