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坐在莞城南区的一家茶楼里,靠窗的卡座,窗外是乱七八糟的电线杆,车水马龙,吵的耳膜发麻。可他脑子一点事都没听进去。
沈兰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停留在屏幕上——
“今晚天河会的人会动,你不退,就得有人死。”
陈北盯着那行字看了两分钟,手机一扣,推开门出去了。
他不是没收到风声,从天河会染指东南区地盘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仗早晚要来。
只是没想到,这仗来得,比他想的还快。
这次不同了。
不是砸个场子、谈个条件那么简单。
天河会的人不是来谈的,是要命来的。
他下楼,走到停车场,敖雪兵已经等在那儿,穿着一身黑,脸上一道疤是上个月留下的,没去缝,硬生生结了痂。
“人都安排好了。”敖雪兵开门,“就等你一句话。”
“张继财他们呢?”
“继财带着金国阳去了紫都,让沈兰带姑娘们先转移。菜素……你也知道的,他是前几天走的。”
陈北没说话,点了根烟。
菜素确实是走了,不是被赶,是自己退的。临走那天他在西沙厂楼顶跟陈北聊了一宿,只留了一句话:
“我不想死在这局里。”
然后第二天一早,人就不见了,连话都没留下。
陈北懂他,他不怪。
不是谁都能撑到底。撑到现在的,已经少的可怜了。
当晚,紫都灯全灭,客人清空,小姐藏进后楼,前厅留着沈兰守着,穿着黑色西装外套,像是开董事会的老板娘。
她一根烟接一根,守着收银台不说话。
张继财带着人守住所有出口,金国阳站在楼顶,手里攥着一根钢管。
天河会的车来了,是晚上十点半。
三辆商务,前后一共下来了十几个人,全是外地口音,个个戴口罩。
没人废话,刚进门就砸玻璃,保安往后退,喊都不敢喊。
沈兰站起来,拿了个话筒,冲全场一句:“紫都今晚停业,谁动一下,就是抢命。”
那群人压根不听,直接往楼里冲,后厨方向忽然一声闷响,是敖雪兵带人堵上的。
正面碰上,扭打、砸椅子、飞玻璃。
陈北这时候才到。
他穿着西沙厂那身旧工服,从巷子另一头走来,身后没人,手里只拎了一把包胶钢管,走得不快,一步一步。
砸场的人愣了。
他走到门口,看着前台被砸得稀巴烂,扫了眼一地玻璃渣,然后才说了第一句话:
“天河会的,是吗?”
没人答。
“今晚不管谁活着走出去,我都记住了。”他说,“不死的,来找我。”
说完,钢管抡起来,第一个冲上去。
那场仗打得狠,狠到派出所都来了两拨人,最后沈兰出面压住,说是内部纠纷,没人报警。
西沙会伤了六人,天河会退了两辆车,地上血没擦干。
陈北坐在紫都门口的台阶上,半边肩膀血糊了,敖雪兵给他捂着,说不出口一句狠话。
沈兰拿了瓶矿泉水蹲下来,递给他。
“你疯了?”
“没疯。”
“你知道这事闹大了,他们不会就这么走的。”
“那他们回来,我再打。”
沈兰瞪着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在风里。
她红了眼:“你再这么搞,早晚死在这。”
陈北抬起头,没还手,只是低声问:“你怕我死?”
“你要是死了,金花怎么办?兄弟怎么办?我他妈怎么办?”
陈北嘴角一咧,笑了下:“我以为你早走了。”
“我早走了。”沈兰盯着他,“但我回来了。”
夜里,紫都天台,风吹得人头皮发麻。
陈北靠在天台围栏,沈兰坐在旁边,两人谁都没说话,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沈兰。”
“嗯?”
“你说我是不是该收手了?”
“你真想收手?”
陈北点头:“我这一辈子,混够了。兄弟都躺在医院里,我在场子里抡钢管,我妈要是看见,不知道怎么想。”
沈兰没说话。
他又开口:“金花那边……厂子现在亏了点,但还能撑,我想把西沙交给她。”
“你呢?”
“我去做厂子,把这些事,慢慢放下。”
沈兰低声笑了一下。
“你以为你做得掉?”
陈北没接话。
他知道,这不是能不能做掉的事,而是想不想。
这一晚他没回宿舍,和沈兰在天台待了一宿,夜里沈兰靠着他,没说一句话。
接下来两天,莞城传出来的消息是:西沙会退出夜场,紫都正式转型为西沙文娱产业旗下企业。
天河会没有再来。
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了。
沈兰调走,去了隔壁市,听说是开了家正经娱乐公司,陈北没留她,只送她到门口,说了一句:“你不是局中人,别回来了。”
沈兰当时笑了,说:“我是人,不是命。”
金花接手西沙厂,白天跑单子,晚上做账,生活过得慢但踏实。
她偶尔还会来宿舍楼,给陈北带点饭菜。只是两人坐在餐桌前,从来不提当年的事。
西沙厂的招牌重新挂了上去,金花让人换了字体,用了清一色的黑底白字。
不像以前,讲究个排场热闹。
现在厂子就她管着,陈北只偶尔露个面。
兄弟们呢?
陈道勇娶了个本地寡妇,带着人搬去镇上做五金买卖,彻底洗白。
敖雪兵左腿中刀之后,一瘸一拐的,干脆开了家小修车铺,每天坐在棚子底下听评书。
金国阳最有出息,胖得快走不动了,后来一猛子扎进美食行业,自己开了个烧鹅档口,店名就叫“胖国烧鹅”。
他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刚来莞城,还是个屁都不懂的小孩。
暗恋表嫂,晚上一个人躺床上睡不着,想着她洗衣服的样子都能嘴角冒泡。
结果第二天发现她在夜场陪酒,差点没疯。
再后来,为她扛过账、抡过人、砸过场、赌过命。
现在呢?
表嫂就在隔壁办公室,两人一天十几个小时对着面,却从不越线半步。
可谁也不觉得遗憾。
有些人走到尽头,不是上床,是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