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没回话,只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空中。
像是敬自己,也像是敬那走了的沈兰。
第一杯,敬沈兰。
第二杯,敬金花。
第三杯,敬自己十八岁到现在这副鬼样子。
他喝得不快,每一口都吞得慢,像在把心口那团火一点点压下去。
喝到第二瓶的时候,他迷糊了。
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转,回忆、憋屈、那天在医院包扎伤口的时候金花一边骂他一边抹药的样子,还有沈兰坐在宿舍门口咬着纸杯说“你真是混上头了”的声音。
他站起来要结账,结果一口没站稳,手扶住了桌子,整个人差点栽下去。
那老太太赶紧扶他:“哎哟,你别一个人走了,我帮你叫人。”
陈北摆摆手,掏出手机,想了半天,解锁界面停在通讯录那一栏。
他一开始是想点菜素的,结果手一滑,点到了金花。
电话拨出去了。
响了三声,对面接了。
“喂?”
是金花的声音,有点低哑,好像是刚洗完澡。
陈北愣了两秒,开口:“你睡了没?”
金花那边沉默了半秒:“没有,你喝酒了?”
“嗯。”
“去哪喝的?”
“街口。”
“你一个人?”
“嗯。”
又是几秒的沉默。
金花叹了口气:“你地址发我。”
陈北说:“我没醉。”
“你要是没醉就不会打电话给我。”
他说不出话了,只能把定位发过去。
不到二十分钟,一辆电驴哒哒哒停在酒馆门口。
金花穿着一身灰色薄毛衣,头发扎着,脸上没妆,眼睛里带着点急匆匆的潮红。
她一走进店里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桌上酒瓶立着两只,花生剩一半,粉早凉透了。
“你怎么喝这么多?”
陈北歪头看她:“就……想喝。”
“为什么?”
“没事。”他说。
“什么叫没事?”
“我这人啊,从小就不爱说话。”
“可你现在说得挺多。”
“是酒说的,不是我。”
金花坐下来,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像是想透过他脸上的那层迷糊,看清楚里面的那点心事。
陈北看着她,忽然问:“你当初,是不是被我吓着了?”
金花没吭声。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在包间陪酒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像有人拿着一把刀,在我耳边磨。”他说,“不是划,是磨,磨得人耳膜都在颤。”
“你知道我现在每天去厂里,最怕的是什么吗?”
“怕有人又提起你。”
“怕有人说,‘哎,你那个表嫂以前在夜场陪过酒吧。’”
“我不是怕丢人,我是怕你听见。”
金花忽然说:“那你为什么还走了这条路?”
“我不走这条路,我怎么让你不陪酒了?”
金花眼圈有点红:“你以为你能护我一辈子?”
“我不知道。”陈北靠在椅背上,“但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就为了这件事才活着的。”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半晌,金花站起来:“走,我带你回去。”
“去哪?”
“我那儿。”
陈北本来想说什么,但嘴巴一张,脑子就一阵晕,整个人靠着她的胳膊软了下去。
金花叹口气,掏出手机让老板帮着扶了他一把,把他放到电驴后座,手掌搭在他肩头轻轻压着。
“你这人啊……”
“嘴硬得一塌糊涂。”
夜风吹过来,电驴穿过巷子,飞星宿舍的灯还亮着,菜素刚准备去厕所,隔着窗户一看,金花的电驴载着陈北,一路从路口拐弯消失。
他站在窗边,点了根烟,低声道:
“这下,有点麻烦了。”
那一晚,陈北睡在金花的床上。
什么都没发生。
但很多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第二天早上,陈北醒得比平常慢。
脑袋像灌了铅,一睁眼,就感觉天花板都在转。
空气里还残着淡淡的洗发水味道,不浓,很轻,是那种只在女人房间里才有的味儿。
他愣了几秒,这才记起昨晚的事。
起身时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条毯子,衣服还穿着,外套被整齐叠在床尾,地上放着一杯温水和几粒解酒药,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
“操。”陈北低骂一声,翻身起床。
客厅没人,茶几上留着一张字条,歪歪扭扭写着一句:
【早上去厂里了,早餐在锅里,别硬撑。——金花】
他盯着这张纸条看了两秒,没说话,最后收进了兜里。
回到宿舍的时候,菜素正在洗脸,张继财正蹲在地上削着一根棍子,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哟,北哥来了?”继财抬头笑嘻嘻,“昨晚风光啊。”
陈北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菜素吐掉嘴里的水:“你这一觉睡得,飞星都快被人给卖了。”
“怎么?”
“有人反了。”
“谁?”
“金国阳。”
陈北眉头一挑,脱口而出:“确定?”
“敖雪兵今天早上带人去厂里收账,结果对面早就关门了,工人都调岗避账。那单子是金国阳联系的,人也是他带队去谈的。”
“更离谱的——那家厂的账,根本没签完,就被金国阳私下做成了‘备忘合同’,厂方连发票都没给,他就把人带去收了。”
“吃空头账?”
“吃空头账。”菜素声音低沉,“钱没要回来,人差点被打。”
“他人呢?”
“刚才打电话给我,说‘肚子疼,今天不来了’。”
“呵。”
陈北冷笑一声,拉开抽屉,拿出那把擦得锃亮的甩棍,塞进背后裤腰带里。
“你要真动他?”菜素瞥了他一眼。
“我不动他,兄弟们就等着学。”
“我不怕他们学得狠,我怕他们学得歪。”
中午十二点,兄弟们都在后院吃饭。
陈北拿着饭盒过去,蹲下就吃,一口接一口,连酱油都不拌。
兄弟们互相对视一眼,没人敢吭声。
敖雪兵挤过来,刚想开口,陈北抬手:“吃。”
大熊舀了一口粥,鼓着腮帮子,蹲着不动。
张继财最没心没肺,凑过去:“哥,你今儿心情不错啊。”
陈北看着他:“继财,今天你这饭谁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