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股酒气未散,茶几上还有摔坏的杯子残渣。
沙发靠背上挂着一条断掉的高跟鞋带,一看就是扯裂的。
陈北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头问:“人呢?”
“送医院了,轻伤,脸上挨了一拳,嘴角裂开。”
“她叫什么?”
“……我们这里小姐都用艺名的,应该叫‘婷婷’。”
陈北走到茶几边坐下,掏出烟来点上。
他没问案子,也没问赔偿。
只是抬起头盯着丁队长:“你记得你说过,你们场子不需要飞星看场。”
丁队讪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
“现在你信了吗?”
丁队咽了下口水。
“我不是来收场的,我也不想接你们红星这种破场。”陈北继续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以后,凡是打女人的,再有什么背景,也别想从这屋里安生走出去。”
丁队脸色彻底变了:“陈哥,你是不是太……”
“你要是不服,带人来,我飞星接着。”
陈北掐灭了烟头,站起来:“不过你要是真想稳,我可以让你稳。”
“你什么意思?”
“从今天开始,这场子的后勤账、小姐转账保护、客人信息记录,我要一份备份。”
“你要查我们?”
“不是查,是护。”
“……那我们岂不是没了自主?”
“你本来也就不该有。”
陈北站的笔直:“你信我,我替你守规矩;你不信我,我亲自把你这个场子搬了。”
丁队脸上挂不住了:“陈哥,你现在动静是大,但咱们红星在这块儿也不是吃素的。”
“那你可以试试。”陈北笑,“看看是你人多,还是我兄弟命硬。”
丁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北转身下楼,一路没人拦。
到了门口,前台那个女孩忽然追出来,在后头轻声喊了一句:“陈哥,谢谢你。”
他回头看了一眼女孩,没说什么,走了。
走出门的时候,天色已黑,街道上灯火一排排亮起来,像城市的神经,一通电就活了。
陈北掏出手机,给菜素发了条短信。
【今晚回厂,再开一次兄弟会。】
他知道,接下来要干的,不只是“收账”那么简单了。
那一夜,西沙口重新洗了一遍人心。
红星K吧的小姐们第一次开口,主动说出自己遭的事,还说:“飞星那边能不能来人?”
陈北没答。
但第二天一早,红星门口贴出一张小条子——
【从今日起,红星场所每单客诉由飞星堂处理,编号专人对接。】
没有谁喊口号,也没有谁敲锣打鼓。
第二天傍晚,陈北刚回到厂区,裤腿还沾着灰,宿舍楼下就看见沈兰倚着墙站着。
她穿着件灰色的风衣,头发随意扎着,脚边是个旧行李箱,箱子上绑着根布带,看得出来有点破旧。
“你回来了。”她冲他扬了扬下巴。
“你怎么来了?”陈北有些诧异。
“我不是说了,要走。”
“你不是说走得很突然,怎么又还在?”
沈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平:“火车晚点了。”
“去哪?”
“先回家,广州那边还有个朋友介绍了个场子,说缺主管。”
“你还干?”
“我不是你。”她说。
陈北没接话,两人沉默了几秒。
“我听说你昨晚又去了红星。”
“嗯。”
“把丁队骂了?”
“没有骂。”陈北说,“他配不上。”
“你这人啊。”沈兰笑了笑,“真是混上瘾了。”
“不是混。”陈北转头看她,“是不能停。”
“就算停了,也没人说你不行。”
“不是别人说,是我自己知道我行不行。”
沈兰低下头,过了会儿才抬头看着他:“你是不是还想当那种能保护所有人的人?”
陈北不答。
“我跟你说个事。”沈兰声音忽然低了,“我十七岁那年,有一次被人锁在客房里,那时候我也以为有人会来救我。”
“结果没有。”
“我妈说我是‘活该’。”
“那天晚上,我从窗户翻出去,脚摔断了,爬了三十米才找人救。”
“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
陈北看着她。
“我在想,这世上没有人会救我。”
“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就认了。”沈兰声音淡得像风,“只要能活,我就能接受一切。”
陈北没吭声,手指在裤缝上摩擦着。
“可你不一样。”沈兰望着他,“你还是那个觉得‘事情能讲理’的陈北。你以为你现在混进来了,就能改这个局?你错了。”
“这个局改不了。”
“你早晚会成为你讨厌的人。”
陈北吸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她说,“我是……不想你变成我当年认识的那些人。”
“他们最后都活成了一副笑面人,背后一地血。”
“你如果真要变那样,那我宁愿不认识你。”
陈北望着她,眼神没有太多起伏,只有一丝很淡很淡的疲惫。
“可你说了也没用。”他轻声,“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沈兰盯着他几秒,然后低头,咬住唇。
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小纸条递过去:“我有个朋友,在佛山一家工厂做主管。你实在不想干了,可以联系他。他肯收你。”
陈北接过纸条,看了两秒,没说话。
“我知道你不会去。”沈兰说,“我只是……给你一个念想。”
“你总的知道,除了这一条路,你还有别的。”
陈北收起纸条:“谢谢。”
沈兰没再说什么,拉起行李箱,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她忽然停住脚步,背对着陈北说了一句:“其实我挺羡慕金花。”
陈北一愣。
“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有人护着。”
“我呢?”她轻声,“我只能自己护自己。”
说完,她没回头,拖着箱子,咔哒咔哒地消失在厂区的尽头。
陈北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风吹得他衣角不停地晃,口袋里的那张纸条被握得皱皱巴巴。
他没有扔。
也没有看。
只是慢慢走回了宿舍,一言不发。
屋里兄弟们正在吃泡面,菜素在墙上改着账线表,一看见他进来,问:“沈兰找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