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
“为什么?”
“问了又怎样?”陈北启动车子,“你能不干这行?”
沈兰没说话。
“我只是没办法看着你被那种人逼。”
“你知道吗,”沈兰忽然轻声说,“我前阵子梦见我小时候。”
“梦里我妈骂我,说‘你这样的女儿不如死了’。”
“然后我就站在她面前,反问了一句——‘你确定是我该死?’”
陈北转头看她。
她眼睛没看他,只低头扣着安全带:“所以我不想再对谁低声下气了。”
“刚才你来,我其实是想打电话给你。但手机都拿出来了,又放回去了。”
“我怕你烦我。”
陈北开着车,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打,我就来。”
沈兰抬头:“可你为啥来得那么快?”
“巧。”陈北一笑,“刚跟贾兵喝完酒,一出门就接到你电话。”
“你当时是不是以为我骗你?”
“想过。但你不会。”陈北声音淡淡的,“你不是那种人。”
车子停到她楼下,沈兰打开车门,脚刚落地,回头问:“你那件外套……明天我洗干净给你带回去?”
“不用,扔了吧。”
“你晚上去哪?”
“厂里。”
“……你不是说刚刚喝多了吗?”
陈北扭头,“你以为我这人,真会醉?”
沈兰没再说话,只轻轻关上了车门。
陈北把车开回厂区,夜里十一点,宿舍楼全都熄了灯。
他一个人坐在宿舍外的石墩上,点了一根烟,手机丢在膝盖上,手指轻轻敲着。
他想了很多。
从刚才沈兰说的梦,到她一个人站在车边不肯叫人,再到那句“你是不是以为我骗你”。
他其实知道——她不是那种人。
但他也知道,这世道,有时候连好人也撑不住。
烟抽到最后一口,他站起来回屋,推开门的时候,屋里黑着,他没开灯,只是走过去把那把改装的甩棍从床下拿出来,重新擦了一遍。
他知道,这事,不会是最后一次。
以后来的,还会多得很。
所以他必须,先把自己熬成一把刀。
这样,他才能护得住那些他不想让别人碰的人。
第二天早上,厂区的天亮得很迟,灰蒙蒙的天顶压着整片厂房,像是昨晚下的那场雨还没彻底走完。
陈北一早就醒了。
他没吭声,自己拿毛巾擦了把脸,又照例在肩上换了新纱布,把昨晚那件全湿透的内衫扔进水桶里泡着,之后拎了包工具,往车间走。
车间那边黄工已经在,裤脚卷着,正跟那几个机修学徒吼来吼去。
“你们这一组一整个礼拜还搞不定?这是什么水平?”
“黄哥,这轮皮带跟图纸上对不上啊,我找不到型号。”
“你找不到你不会问?你是哑巴?你干机修的你怕说话?”
陈北进门的时候,屋里那种“火药味”正冲。
他没吭声,走过去拎起机床边那把内六角扳手,蹲下看了眼地上那条断掉的传动链,拿手抹了抹上面的铁锈。
“这条链没错,是皮带老化。不是型号问题,是弹簧卡偏了。”
黄工斜着眼瞥了他一下:“你昨晚不是还差点废了肩?今天跑来装专家了?”
陈北淡淡回一句:“你不是说,想学东西就得动手。”
黄工“哼”了一声,转身点了根烟,吐着烟雾朝学徒那边踱过去,“听见没有?人家肩都快废了,还知道看链条,你们几个呢?一天天扯闲话。”
那几个学徒低头不吭声。
陈北蹲在那把皮带重新架好,手指关节略微发红,但他咬着牙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不专业,可他也清楚——只要多碰几次手,迟早能抠出一套办法。
厂里的活不是最累的,可是最耗人的,特别是做这种“不上不下”的机修,既不被当工人,也不被当人。
黄工没几分钟就又骂开了,骂着骂着,自己也有点没底气了,叹了口气说:“整个西沙口的厂,现在有几个愿意带徒弟的?你们再不争气,哪天这活让人抢光了,你们一个个都得滚蛋。”
他说着话,回头又看了陈北一眼:“你不一样。”
陈北抬头:“哪不一样?”
“你骨子里拧得慌。”黄工蹲下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小型内控手册,“你看得懂这个,就真能当我徒弟。”
陈北接过来,点头没说话。
黄工“啧”了一声:“不急着表态啊?”
“我不是急的人。”
“的,那你慢慢磨。”
这时候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皮鞋声,一个穿着白衬衣的人走进来,是康力厂的贾兵。
贾兵一边走一边喊:“陈北!”
陈北站起身来:“贾哥?”
贾兵一进门,看见陈北满手机油,皱了皱眉:“怎么还在干活?”
“不是要我们飞星谈单吗?我以为您那边消息没下文。”
“下文来了。”贾兵手一挥,“清朗纺织那边打电话来,说账能谈,但要你亲自过去。”
“我?”陈北挑了挑眉。
“他说信不过别人。”
“行,我换身衣服。”陈北把手擦了擦。
“快点,那边现在厂里管账的就一个人,吃完中饭就走,错过了就得等下周。”
“好。”陈北把工具往袋子里一塞,扭头跟黄工点了点头,“我晚上回来再接着弄。”
黄工挥了挥手:“去吧,账重要。”
等陈北回到宿舍换完衣服,出来刚好碰上沈兰打电话。
她站在墙角,穿着一身夜场下班后的便装,脸没化妆,看起来有点疲惫。
她声音很轻:“……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处理……不需要你再管我了。”
说完挂断,转头就看到陈北站在那儿。
两人对视不到一秒,沈兰率先开口:“你要出门?”
“清朗那边打电话来,要我亲自过去。”
“你肩……能动了?”
陈北点头:“动是动得慢,但不耽误谈话。”
沈兰轻轻咬了下唇:“昨晚的事,谢谢你。”
“我说过了,你打电话我就来。”陈北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你回宿舍还是厂里?”
“我刚跟金花吃完早饭,回宿舍。”
陈北点了点头:“你要不安心,别再走那条小巷,白天都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