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没说话,夹了一筷子粉条,慢慢嚼着。
吴总又补充一句:“另外,我可以给你们在厂里划一个‘协调组’的位置,名义是员工福利监督小组,你们可以名正言顺在厂里出入,不怕被人说闲话。”
“听起来不错。”陈北放下筷子,“但我有三个条件。”
“说。”
“第一,我们只接应收账,不干厂内斗,不帮你压人,不干人事调动。”
“可以。”
“第二,我们所有账单必须现场签字,事后备案,谁欠谁的,写清楚。不能让我们干账,还要我们背锅。”
“合理。”
“第三,我们飞字组不属于你厂,不拿你厂工资,来去自由,任何时候我们说走,你们不能拦。”
吴总听完,盯着陈北看了几秒,然后笑着端起酒杯。
“痛快!按你说的来。”
几人碰杯,酒落喉咙。
但陈北知道——
这酒虽然入口香,后头多半是火。
当晚回去,菜素一边记账一边说:“广昌这厂进是进了,但我们现在就像踩了个滑梯,上去了容易,下来难。”
“所以要提前准备退路。”陈北靠在宿舍门口,“从明天开始,张继财去看三家小厂,有没有空出来的旧仓库,面积不用大,能塞五六十人就行。”
“你要干嘛?”
“备第二个阵地。”
“还想多开一口?”
“不,是哪天广昌真想吃掉我们,我们就能走。飞字组的有自己的窝。”
夜里,沈兰发来讯息:
【听说你们飞字组进广昌了?】
陈北回:【勉强算。】
沈兰:【小心点,广昌那个姓吴的,不是什么善茬。】
陈北:【我知道,我也是狼,碰上他,不一定谁咬谁。】
飞字组进了广昌,这是实打实的“入盘”。
但陈北清楚的很,他们这次不是拿饭进门,是端着锅进去的。
锅里有没有东西,的看吴总想喂什么。
第一天,广昌那边安排他们做的是厂区奖金补发协调,说白了,就是“背锅”专用岗:厂里早就压了好几个月的“季度激励”,工人闹的狠,吴总不想出面,就推了飞字组上去。
“你们是外头的,说话好使。”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听着像是在给面子,实则是把“烫手山芋”塞到飞字组手上。
菜素看完资料当场就说:“这事不能硬接。”
“为啥?”张继财不解,“发奖金不就是走个流程吗?”
“不是流程,是雷。”菜素把那张奖金名单往桌上一拍,“厂里给的名单上,连总人数都错了,发奖金的是98人,名单上写了105人,多出来的七个是谁?”
“厂里自己人?”
“八成是白条、空挂、或早离职的旧工号。他们想让我们去发这些钱,发完了,回头哪笔账出问题,就拿飞字组垫背。”
“那我们怎么办?”大熊皱眉。
“撤。”陈北把桌子一拍,“明天直接给吴总回信,说这笔我们不管。”
“撤了,吴总会不会翻脸?”
“翻了也得撤。你不立底线,别人就拿你当软蛋揉。”
第二天一早,陈北带着菜素、继财去了厂办。
吴总不在,一个中层干部来接待的,听说他们要撤奖金单子,脸都变了。
“你们什么意思?昨天还说安排你们进厂,今天就撂挑子?”
“我们进厂是干账的,不是背锅的。”陈北面无表情,“名单数据对不上,我们飞字组不动手。你们要发自己发,我们不掺和。”
“你们不是最讲规矩的吗?规矩里没写这也要查数据吧?”
“对,我们讲规矩,也讲逻辑。你们都敢把七个空人挂账上了,那我们要是现在闭眼签字,明天上头来查,谁背?”
“你们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是不想干,是要看清楚干的是什么。”
那干部哑口无言,脸上的表情像吃了苍蝇。
最后只憋出一句话:“行,我会转达给吴总的。”
当天下午,吴总回了电话。
“兄弟,你们飞字组这是给我出难题啊。”
“不是出难题,是排地雷。”
“我知道你们怕事,但这点事,要是怕,怎么在西沙口混得开的?”
“我们不是怕事,是要避没必要的坑。”陈北语气不重,但透着分寸感,“吴总你要真想把账做下来,那我们一起做。但你要想让我们帮你遮丑,那我们真干不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忽然笑了。
“行,你们飞字组够刚,我就喜欢这股子劲。那笔奖金,我安排厂里人自己发,你们盯着看就行。”
“可以。”
“对了,你们不接这个,那接另一个吧——仓库出货清点,月底前要核两笔出货明细,你们去看一下有没有重复出库。”
“这活我们接。”
“那就明天早上九点,去一号仓。”
挂了电话,张继财松了口气。
“他居然真让了?”
“他要是不让,就不是吴总。”菜素笑了笑,“但这不代表他服了咱们,只是他暂时还用得上我们。”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要主动留个后手。”
“哪种后手?”
“埋雷。”陈北站起身,“厂里这套账,不干净。我们不爆,但要记下来。真有一天他翻脸,我们手上不能空着。”
当晚,飞字组内部新开一个私密档案夹。
名字就叫:广昌厂·暗账备份
里面按天归档:
奖金名单对比差异;
员工签字记录的缺口;
仓库出货单据的编号异常。
每一份资料都扫描进电子文档,纸质版交给菜素保管,电子版存两份:一份在陈北宿舍,一份给敖雪兵锁柜。
这就是飞字组的“雷”。
不主动炸,但关键时候够响。
夜里十一点,陈北坐在宿舍外抽烟,BB机又震了一下。
【你进厂的事我听说了。——沈兰】
陈北想了想,回:【消息挺灵通。】
沈兰:【西沙口哪条狗动了尾巴,我这边都有人盯着。】
陈北:【那你这边呢?】
沈兰:【我这边……也快到尾声了。】
陈北盯着这句话,盯了很久才回:
【你有地方去吗?】
对方迟了很久,回了两个字:
【没有。】
陈北靠在墙上,低头抽完那根烟,最后回了三个字:
【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