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出事了?”
“小事。”
“我听人说有人围你了。”
“没打起来。”
“你别把自己真当主角,你才十八岁。”
“我知道。”陈北点了根烟,“我也想当个路人,但现在没人出头,那只能我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
“你下次能不能早点告诉我?我也不是非的管你,但……你告诉我一声,起码我晚上不会一直看着BB机。”
陈北笑了,低声回了句:
“好,我下次告诉你。”
这算是他混进江湖后,最暖的一句承诺。
也许很轻,但很真。
第二天早上七点,陈北还在宿舍打着赤膊擦药,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北哥!快起来!”
是张继财的声音,急得不行。
陈北拉开门,“咋了?”
“条子来了,厂保安刚说的,说昨晚有人匿名举报,说你们飞字组私设‘收账点’,涉嫌非法聚众。”
“来了几个人?”
“三个警员一辆车,现在在厂办那边问话。”
陈北“哗”一下穿上衬衫,抓起桌上的文件袋。
“其他人呢?”
“我通知了,都在往厂里赶。”
二十分钟后,厂办会议室里,条子把陈北和敖雪兵、张继财、菜素四人叫了进去。
坐在中间的带队警察姓何,三十多岁,戴着副老花眼镜,语气看起来不凶,但句句带刺。
“你们是‘飞字组’?”
“是。”陈北坐得笔直。
“听说你们在厂区张榜收账?”
“我们协助工厂合法追回欠款,所有流程有签字、有单据。”
“你们贴公告、发传单,还设‘监管点’,这谁教你们的?”
“没人教,我读过高中,懂点流程,照着合法格式走的。”
“你小子嘴倒是硬。”姓何的警察冷笑一声,“有没有营业执照?”
“我们不是公司,是工人联合行动组,有委托,有授权,有付款单。也不收利息,不放贷,不暴力,只做对账跟进。”
警察瞥了他一眼,“昨晚西沙口是不是出了点冲突?”
“有厂区外来人员靠近我们公告板,我请他们离开,没发生肢体冲突。”
“那你肩膀这伤是怎么来的?”
“搬货崴了。”
何警官没说话,低头写了两行字,过了几秒问:“你们现在有多少人?”
“正式登记七人,兼职三人。”
“账面收入多少?”
“每单按比例结算,平均每月进账五到七千。”
“开支呢?”
“医疗、交通、印务、办公支出……我都可以给你列。”
何警官盯着陈北看了一会。
“你知道你们这行,踩在红线和灰线之间?”
“我知道。”陈北眼神稳,“但我更知道,咱们这厂区一天就有多少人被欠薪,谁去帮他们?”
“你不是在英雄主义吧?”
“我不是英雄,我是工人。”
旁边几个警察对视了一眼,有个差点笑出声,被何警官瞪了一眼。
“我们不会立刻查封你们,但你们的公告板必须先拆,内容要审查;人员聚集要提前备案,尤其不能带器械。”
“我们没带过武器。”
“那天是谁拿棍子?”
“搬货的工具。”陈北面不改色。
何警官站起来,合上本子,“你们可以继续干,但再出事,我们就不是请你们来谈话了。”
从派出所出来,几个兄弟都没说话。
走到厂后空地,门板已经被厂办的人取下来了,红布条被撕的七零八落,扔在角落里。
张继财咬着牙:“他们真是想搞死咱们。”
“不是他们,是整个系统在提醒我们别太招摇。”菜素蹲下把布条捡起来,抖了抖,“但也没让我们收手。”
“那现在怎么办?”大熊问。
“换方法。”
陈北望着那块门板,沉声说:“我们不再贴公告板——我们做简报,做记录册,每周更新一次,谁来查,我们就摊开看,所有人签字按手印。不挂板子,挂脑子。”
“飞字组的牌子还挂吗?”
“挂。”陈北一锤定音,“只是我们不挂在墙上,挂在每个出账单的角落。只要我们干的账有人认,飞字组三个字就不会塌。”
金国阳在旁边挠了挠头,“北哥,你说实话——你到底想把咱这帮人拉到什么地步?”
陈北抬头看他。
“我不是想拉到哪,我是想有一天,就算我不在了,你们自己都知道,这钱该怎么讨,这人该怎么护。”
鬼子笑了:“你不在?你哪天不在,西沙口都的塌一块。”
“塌不塌不重要。”陈北眼里带着倔,“重要的是,有人敢说,我们不是一帮乱来的混子。”
“行,那就干。”敖雪兵把一袋资料拍到桌上,“这两天我白天干活,晚上回宿舍画了个出活流程表,照着这个走,以后谁出事,就看是不是照流程做的。”
菜素瞟了一眼:“你还挺上进。”
“被你们这帮玩流程的洗脑了呗。”敖雪兵骂了一句。
陈北看着他们几个人在一起,说着谁去印东西谁去跑腿,心里忽然有点热。
以前他说“飞字组”,只是个方便喊的名。
但现在,真像那么回事了。
晚上十点,沈兰来了一条BB机信息:
【你还撑得住不?】
陈北靠在小卖部门口,刚啃完一根火腿肠,手指被油腻腻的塑料膜弄得黏糊糊的。
他一边擦手一边回了俩字:
【刚起步。】
一分钟后,对方回:
【你起步了,但别人在设坑。小心点。】
陈北盯着这句,没多说什么,只是把BB机收好,抬头看着远处厂区的灯。
晚上十点半,西沙口的厂区宿舍早已熄灯。
陈北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刚拐进那条熟悉的长巷子,前头突然一束车灯扫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是那辆熟得不能再熟的车——夜总会的那台金杯面包,漆面斑驳,车窗贴膜里透着一股子压抑。
车门没开,车窗却摇下来半截,金花坐在副驾里,靠着车窗边,一只手撑着脸。
“你还活着啊?”她语气不咸不淡,像是在随口问谁吃过饭。
陈北走过去,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