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不想沾这摊事,但现在情况变了,飞字帮有名声了,事情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鸿达厂的管事姓杜,三十出头,一看就是那种打过工、混过社会,又洗了几年白道的人,油水全在骨子里。
“陈哥,我这边有点账,想请你们飞字组出个面。”
“说。”
“我们厂接了个单,是南岸那边一家建材公司的,货是出了,但尾款一直压着不结。我们催了三回,对方都说月底对账,光拖。”
“你们厂没合同?”
“有,但合同里写的不清楚,这批货发票压在我们自己会计那儿,现在人辞职走了,账面有点乱。”
“那你想让我们怎么出面?”
“我们想让你们‘劝一下’那边,说这钱是工程款,又不是欠赌债,没理由一直压着不结。”
陈北把烟掐了,开门见山道:“这钱多少?”
“十一万。”
“能结多少给我们?”
“照老规矩,两个点。”
“两万二?”菜素在旁边一愣,“你们要我们搭人搭时间,还可能得罪人,就给两万二?”
杜管事脸一沉:“菜哥,你们不是一直按这个比例算的?”
陈北摆摆手,“我们不是黑,按行业规矩也没错。但你这是建材公司,背景不干净,你这叫让我们往火坑里跳。要么你加钱,要么你让开头。”
“你们要多少?”
“四个点。”
杜管事咬了咬牙,“三点五,不能再多。”
“成交。”
第二天下午,陈北带人去了南岸建材的办公室。
这次没带国阳和鬼子,换了张继财、菜素,还有大熊。
陈北是故意这么搭的,硬茬的场子靠脸和胆,文场子要靠嘴和纸。
到那边刚进门,就有个女前台拦住他们。
“请问你们有预约吗?”
“没有。”陈北笑了笑,“但我们带了单子。”
他掏出一份材料,摊在前台桌上,是那份被压的工程清单和账单复印。
“我们代表鸿达厂,来谈一下贵公司的尾款结算问题。”
前台一愣,这才急匆匆去通报。
十分钟后,他们被请进一间会议室。
屋子不大,坐着两个男的,一个五十多岁,一身白衬衫系着皮带,看样子是负责人;另一个三十多岁,西装笔挺,戴着块卡西欧,指甲剪的很干净。
“你们就是飞字组?”
“对。”
“来干嘛的?”
“谈账。”
“你们是债务代理?”
“不是,我们是关系方。”陈北一点不虚,“我们今天就说两件事——第一,这笔账怎么结,第二,你们要不要脸。”
那中年人脸当场就拉下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货你们收了,发票虽然迟了,但流程你们心里明白。现在拖三个月不结,是你们问题,不是账的问题。”
“我们公司有结算流程!”
“流程不是拿来挡人的。你们再拖,别说鸿达,西沙口那边的供货厂也得开始紧张了。那边全是我们的口子,到时候你们要是一家一家来解释,恐怕也忙不过来。”
西装男挑了挑眉,“你是在威胁我们?”
“不是,我在提醒你们:账不清,公司迟早出事。”
会议室沉默了半分钟。
最终,白衬衫男人开口:“我们下周五结一半,月底结清。”
陈北点头:“白纸黑字,写下来。”
对方只好按他的要求签了张承诺书,盖了章。
出来的时候,张继财都憋不住乐了,“哥,你刚才那几句,真像律师啊。”
“不是像,是就得这么说。”菜素笑,“打的是流程,不是人。”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这么斯文?我都快饿死了。”大熊捂着肚子嚷嚷。
那天晚上回到厂里,黄工伟又在车间外头蹲着剁黄鳝。
“今天又去哪收账了?”
陈北把整袋饮料放下,“南岸。”
“嗯?”黄工伟抬起头,“那地方你也敢去?”
“拿了笔小单,十一万,四个点。”
“你小子胆子真大。”黄工伟骂了一句,“那边的建材公司有两个是公安系统亲戚开的,你动不动就上门,是想住里头不走了吧?”
“他们不敢真动手。”陈北坐下来,“我们现在动嘴的比动手的多。”
“所以你现在靠说话吃饭了?”
“说话、写纸、发单子、发通知。”陈北笑,“换了个活法而已。”
黄工伟看着他,沉默了一下。
“你这路子走得有点正了。”
“那不行吗?”
“不是不行。”黄工伟低头剁了一刀,啪一声,黄鳝头掉地,“就是正的让我有点怕了。”
当天晚上,沈兰打了电话来。
“在干嘛?”
“刚从外头回来。”
“又干那行了?”
“嗯。”
“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我没事。”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
“我不是说你不能去干那些,我是说……你才十八,有的是路可以选。”
“可我现在只看到这一条。”
沈兰没说话。
陈北靠在宿舍门口,听着电线杆上空调水滴一滴滴砸下来。
“你什么时候休息?”
“后天。”
“出来吃顿饭。”
“你请?”
“我请。”
“那我去。”
电话挂了。
他抬头,看着月亮有点亮。
下一顿饭,不知道要吃几口难听话,但——
起码,是她约的。
他心里挺踏实的。
后天中午,陈北请沈兰吃了顿简单的馆子。
就在西沙口那家老牌面馆,门口挂着块褪色的“阳春面五块”的牌子,汤清油少,味道也不咋的,但陈北每次回来都会点上一碗。
“你不饿么?”沈兰夹了一筷子酸豆角,看着他。
“刚刚收完一单,身上带了点汗,不太饿。”
“吹牛。”
“真不饿。”
她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吃面,吃得不快,但也不慢。
陈北撑着下巴看着对面,饭馆人多,有人在吵茶水,有人在催加饭,一切都像他从小长大的村子后头那个茶楼,乱、挤,但有一股熟味儿。
沈兰放下筷子后擦了擦嘴,“吃完了。”
“走,给你买杯饮料。”陈北站起来,顺手把账结了。
出了面馆门口,天还没黑,但风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