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走讨债那条路,趁早别来这瞎混,别到时候两个都耽误。”黄工伟放下锯子,眼神里带着点说不出的情绪,“机修这行,不快,但能活。你那行,快是真快,命也没准。”
陈北笑了笑,“我也没打算一辈子混账目,就现在缺钱,想多挣点。”
“那你现在学机修是图什么?”
“图以后真干不动了,还有个正道可回。”
黄工伟没吭声,站起来拍了拍他肩膀。
“干你那一票的时候,别忘了这屋里也留着你个铺盖。等哪天你撑不住了,回来干修钳子,咱不笑话你。”
“成。”
黄工伟把一张纸塞过来,上面画着一套简易小推车的构造图。
“你现在不是老说出活没工具不方便嘛,这图是我几年前琢磨的,简单能做,三轮带刹。叫上你那兄弟大胖子,铁皮一凿能焊出来,弄完了你们出门就能带工具带人,省得一个个还得打摩的。”
陈北接过图纸,认真看了看,点了点头,“这办法死是死了点,但确实有用。”
“你个死崽子,还敢笑话我。”黄工伟啐了一口,“想吃饭,自己上楼打蒸饭柜去。”
中午在蒸饭房排队的时候,金国阳端着个塑料盆哼着小曲走进来。
“北哥,听说咱以后出活有小车了?”
“谁说的?”
“继财传的。”
“他嘴巴比屁还快。”陈北笑骂一句,“不过车子确实要做,铁皮的,推的走就行。”
“我能上么?我力气大,能推。”
“你上,但你得先干一件事。”
“啥?”
“带菜素去五金那边,看料子,顺便去焊接铺面问问价,弄不下来我可不管。”
“成,包在我身上!”
金国阳扛着饭盆就走了,顺便还抢了前面那哥们一个鸡腿,引得一片骂声。
吃过午饭,陈北蹲在车间外头抽烟,张继财凑过来。
“北哥,下午有个厂子要见你。”
“啥事?”
“说是看了你之前做的那笔单子,觉得咱处理得干净利落,想让你们帮忙收一笔三个月前的账,七万。”
“在哪?”
“东岭那边,离这不远。”
“这次不急,先让菜素画个图,把周边摸清楚,出活得稳点。”
“行。”
张继财刚要走,又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昨天那个菜素,你觉的怎么样?”
“挺行的。”
“那我把他归你下面?”
“也别太快定。”陈北把烟头碾灭,“再看看他有没有别的花花肠子。”
当天下午,菜素和金国阳从五金街回来,拉了几张粗糙的图纸,还夹着几张手写清单。
“你看这两种材料,一个便宜一个结实,建议咱弄便宜的,先用几个月。”菜素递上来,“然后这家焊铺,我去打听了,工钱便宜得狠,就是师傅脾气臭。”
“带我去看看。”陈北站起来。
五金街那边热得像火炉,一进焊铺门,火花就噼里啪啦在飞。
陈北走进去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正在砸钢板,砸得整屋都在响。
“师傅。”
对方没理他。
“师傅,我们想做一辆铁皮三轮带工具架的车,图在这,麻烦看一眼。”
那汉子瞄了一眼图纸,手一挥:“做不了,没工夫。”
“多加点钱。”
“加钱也不做,排期排到月底了。你们急活就别找我。”
陈北没急,“那我们自己焊,你能租工具不?”
对方终于抬了下头,“你自己焊?”
“有图,有人力,就是工具不够。”
汉子把面罩摘下来,打量了他一眼,“你真会焊?”
“我学机修的,会点。”
“那行,你下午六点来,我下班,你用我工具两小时,别弄坏,弄坏了赔。完事了打扫干净,别乱来。”
“谢谢师傅。”
晚上六点,陈北准时到场。
菜素和金国阳早早守在门口,材料也备好了。
三人花了两小时,硬是把那辆铁架小车焊了出来,车轮滚得哐哐响,侧面还能挂工具包。
做完这车的时候,几人手上全是火花崩出来的黑点,胳膊上也划了一道道。
但没人喊累。
金国阳兴奋得不得了,一边推车一边吼,“以后出门带装备都不麻烦了,老子终于不用背扳手了!”
菜素也难得笑了一次,“这一出活架子出来,下一步咱得做队伍分工。”
“你想怎么分?”
“你不是想正规点干?那就来真的。”
菜素掏出笔记本,在路灯底下写了一行字:
【出活小队:主事、辅助、出力、后援、哨岗。】
“每次出活,五人配置不能乱,轮班制,谁在哪站位写清楚。”
陈北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点头。
凌晨一点,陈北独自走在路上,手里拿着那张写着队伍分工的笔记纸。
他忽然想起那晚沈兰问他——
“你确定是我该死?”
他现在越来越确定了。
不是她该死,也不是他妈的谁活该被踩在地上。
他们只是想挣口干净钱,走条能喘气的路。
再难,也得走下去。
再黑,也得照亮身边这群兄弟。
铁皮车刚成,火还没凉透。
命这东西,就得拿来赌。
西沙口这两天厂子里风声怪怪的。
张继财从蒸饭房听回一句闲话,说是东头的“三飞制衣”出了笔三十几万的工钱账,老板不认,说是厂长自作主张雇的人,他不背锅。
“这老板也是牛逼,”张继财边扒饭边说,“厂长跑路了,老板就赖账了,这一口黑锅直接套工人头上。”
陈北靠在饭桌边,没动筷子。
“说到底,没人肯主动揽活。”敖雪兵咬着鸡翅膀,说的含糊,“咱要真敢接下来,三十多万,一票能拿多少?”
“按二十个点,就是六万多。”菜素推了推眼镜,“就算砍砍,最后也能落个四五万。”
“活不少。”陈北夹了口青菜,淡淡道,“但这单子不是钱的事,是人命的事。”
“怎么说?”张继财问。
“厂里现在火头正旺。工人堵门,老板喊人,厂区里天天吵,火气大,一不小心就有人出事。”陈北搁下筷子,“咱要是现在凑人去砍这票,就不是要账,是参与群体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