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破例

“这命，不是你评的。”

“是我活出来的。”

这句话像一锤子，砸在陈北胸口上。

他一个大男人，坐在归档室里，点了烟，抽到手发抖。

张继财那天来送表格，一推门就看见陈北坐那，烟头烧到底，双手撑着桌子，一声不吭。

“哥，你……”

陈北把那本本子推给他。

“你看看这个。”

张继财翻了几页，脸上那点吊儿郎当全没了。

“……她真写了二十多年？”

陈北点了点头：

“不是写给我们看的。”

“是写给自己看的。”

“她不敢说，但她想记得。”

“她怕有一天自己死了，那年那晚她就真的白疼了。”

“所以她写。”

“写完，她才算——命里没空过。”

那天晚上，墙上贴出特殊编号模组：HX-00

这是陈北亲自贴的，也是他第一次破例，把整本日记本影印后，加盖“飞星记账特别档案章”，全文无删、逐页存档。

编号下方，没有模组名，只有一句话：

【你评我脏时，我还活着。】

【我贴这纸，是我没死。】

模组贴上去以后，整个厂区炸了。

那晚，不光小姐、女工来了，连前夜总会调度、前厂子保安、退了职的服务生、甚至还有当年“做过场”的男账务都来了。

他们站在墙下，看着这一页页模组，脸僵、眼虚，不敢出声。

有人低头咬牙，有人背过身抽烟。

有个老男人，穿着灰衬衫，看完那本影印模组后，愣了好久，才问陈北一句：

“你知道吗，我当年……就是那个场子的账务。”

“我以前收她钱，我收得理直气壮。”

“现在，我想还。”

陈北点点头，说：“你不用还她钱。”

“你记得她就行。”

“她能贴这一页，是因为她命没被你收完。”

“她不是来算账的。”

“她是来告诉你——她没死。”

“你当年拿她当工具，她现在让你当人。”

“你低个头，不丢人。”

“她站过的地方，你今天走过去了，她没咬你。”

“她只是贴了你一句话。”

“不是让你跪，是让你认。”

那天晚上，墙下多了一块新的区域——命影区。

贴的是那些没人记住名字，但她们写下来的命证据。

编号不走HX序列，直接以年份开头，第一份：

1993-1｜无名女模写下陪局实录（影印原件）

陈北当晚站在墙前，定了规则：

“命影区不评论、不删改、不追责。”

“她写，是她活下来的证据。”

“你记，是你良心还在。”

第二天，东城区一个老派夜总会退休妈咪，寄来一个厚厚的邮包。

里头是七本账本，外加一封手写信。

她说她当年做调度，是压过小姐的。

她认。

她退休后一直后悔，最近看到模组墙，她开始翻自己留下的账，想把那年做错的，都用笔记下来。

她在信里说：

“我当年不认，是因为我在场。”

“我现在认，是因为我还活着。”

“她们能写，我也能写。”

“她们说那晚哭，我说那晚我看见了。”

“她们是被动的，我是帮凶。”

“我不求原谅，我就想把命账——写清楚。”

陈北收到后，写下批注：

【命不是一张模组贴得干净。】

【但你写，就是你还在抵命。】

【不是为她，是为你良心不烂。】

这一夜，模组墙整整加挂了三十二页命影副本。

风一吹，整面墙哗啦啦响。

飞星模组墙，从最早的N001起步，到如今的HX-00、命影93-1，已经密密麻麻贴满整整五面铁皮墙。

每一张纸，都像是在这片灰色土地上扎下的一把钉子。

钉的是“别再装不知道”这四个字。

这天上午，莞城日报头版发出一篇长文，标题是：

“飞星墙：到底是还命，还是扰乱秩序？”

文章里提到飞星账务“未经认证记录个人言辞”、“无合法程序贴墙公示”、“对本地夜场构成秩序性挑战”、“制造对抗舆论”、“涉嫌引发恐慌情绪”。

最后甚至用了几个字眼——“建议依法调查”、“有组织煽动”。

菜素气的砸杯，张继财直接开骂：

“他们疯了？”

“她们写命，是煽动？”

“你摸完她们、喝完她们、用完她们，现在人家贴个纸，就是扰乱秩序了？”

“妈的，你早干嘛去了？”

“她们那年躺在包间吐血的时候，你这帮玩笔杆子的写没写过她们是人？”

陈北没说话，只是坐在模组墙前，把那张报纸一折，插进模组编号夹里，编号N117附录。

他亲手在封皮上写一句话：

【贴墙，不是为了翻篇。】

【是你们从没翻过。】

那天下午，飞星账务官网上线模组总目录。

编号、分类、录入时间、来源渠道、是否匿名、是否补档，一目了然。

所有模组都开放查询权限，但不开放下载、不开放复制。

目录顶端置顶一句话：

“你们说她们贴的是纸。”

“我们说她们贴的是命。”

下午四点，模组N118贴出。

这一份纸，是飞星一位已经离职的夜班前台小姐姐留下的。

她不是写自己，是写那年她亲眼看到一个小妹从包间出来，脸上巴掌印没散，回头看了调度一眼。

那调度点了根烟，撂一句：

“你现在是台面上的人，受点气正常。”

她写的模组只写了一句话：

“那晚她笑着出去，回宿舍的时候一夜没睡。”

“第二天她辞职了，再也没回场子。”

“我替她写——因为我当时不敢拦。”

“现在我还记的她眼神，那不是服，是认命。”

陈北贴完模组，转头说：

“她不是贴别人打她。”

“她是贴——我们当年看着，没拦。”

“不是说我们做错了。”

“是我们——全都闭了嘴。”

“她贴墙，是想告诉后来的人——别再装看不见。”

“你说她揭旧事？”

“对，她揭。”

“可她揭出来的，不是你的疤。”

“是她自己的命。”

“她不揭，就只能咬牙撑着活。”

“她贴完了，不是翻篇了。”

“是你，终于看到她那一页，早该翻了。”

晚上，菜素忽然走到陈北面前，低声说了句：

“哥……我想填一张模组。”

陈北一愣，随手把烟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