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张纸,都是命账。
每一个编号,背后都有一个姑娘,曾在黑夜里咬牙挺过、在灌酒中熬过、在厕所蹲着哭完之后,又走出去陪笑的姑娘。
她们现在,不笑了。
她们现在——写。
那天晚上,陈北一个人把最后一张模组贴上去,刚想转身回屋,墙下又走来一个姑娘。
身高一米五出头,穿着拖鞋,眼圈黑得吓人。
她没说话,默默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模组纸,双手递过来。
陈北接过,一打开,模组编号空着,但内容密密麻麻。
——整整写了两面纸。
上面全是细节:时间、地点、名字、谁说了什么话、谁坐在哪个沙发、谁笑的时候露了半颗金牙、谁说她“再装我就弄死你”。
最后一行,是用红笔写的:
“你们说陪酒的是狗,那我现在学狗咬人。”
“咬谁,谁记着。”
陈北看完,问她:“你要写名吗?”
她点点头,又摇头。
“你看着来吧。”
“贴不贴都行。”
“我只是……写出来,心里舒服点。”
陈北没说多的,只回了一句:
“你写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赢了。”
“这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了。”
“从你敢写第一句起——他们就别想再睡得安稳。”
他转身回屋,把模组打好编号,贴上墙——N080。
写着姑娘一句话:
“我写,不是想赢。”
“是想让他们听完。”
第二天,紫都调度组突然发出一封公开函,声称:
“飞星模组墙行为恶劣,已严重扰乱莞城夜场秩序,造谣抹黑,鼓动小姐反叛。”
“本组织将联合各大场所,对飞星账务列入行业黑名单,全面封杀。”
封杀的消息一出,菜素气的直接摔了水杯。
“哥,他们疯了。”
“这是想一刀切,谁写命账谁别混?”
“这是逼我们对干了!”
陈北却一点不慌。
他坐在桌前,抽着烟,慢慢翻开那本已经压了厚厚一叠模组影印件的账本,说:
“他们不是疯,是怕。”
“怕她们写完。”
“怕我们贴完。”
“怕她们讲完那晚的事后——终于不怕了。”
“怕她们不再闭嘴。”
“所以他们要我们闭嘴。”
“可现在不是以前了。”
“她们不是没地方说,是在我们这儿写完了。”
“我们飞星不是在反场,是在还命。”
“你们逼她闭嘴,那我就逼你们听完。”
“你不听?”
“我天天贴,贴到你走夜场都得先问一句:‘今天我名在墙上没?’”
那天下午,陈北带人主动去了莞南场子——
不是谈判,是贴模组。
他们带着之前收的三张匿名模组,写的是南场调度带酒后动手的事。
模组全是去年年底的旧账,调度都换了两茬,可她们记得。
陈北说:
“她们写,是不想就这么算了。”
“你场子换人,不代表你以前那笔血账,就能抹掉。”
“她不想赔偿,她只想贴一句——那晚,不是她装,是你下手狠。”
三张模组,全贴上墙。
没人敢撕。
晚上,飞星账务贴出公告:
【即日起,飞星账务对任何曾填写过命账模组的小姐,提供终身免费记录归档服务。】
【任何因填写模组而被封杀、停单、禁入的行为,飞星将无条件收录并对当事单位发起公开问责。】
【你们不想让她们说——那我们就逼你们听完。】
公告一出,整个莞城夜场再也压不住了。
有人悄悄联系陈北,想把自己当年当调度时做的事补个模组,匿名也行;
有厂区老工把自己三年前看到女工被骚扰却不敢吭声的事写成模组投来;
甚至还有某夜总会账务主管,深夜匿名投递了一份模组,最后写道:
“我帮过他们掩盖事,现在,我想帮她们留点真的。”
“哪怕晚了,也值。”
这面墙,不只是姑娘们的出口。
也是这片黑夜里,良心的退路。
你逼她闭嘴,我就逼你听完。
——你们的混账,现在有人收。
飞星厂的模组墙,贴到N093。
厚厚的纸,从最早的手写,到后来的打印,再到现在——专门印刷统一格式、标准封套、编号红章、归档登记,活脱脱成了“民间命案登记薄”。
不是什么冤魂录。
是一群还活着的人,用命记下的黑账。
这一天下午,墙下来了个老头。
穿衬衫、黑裤子,手里拎着个旧皮包,一边走一边左看右看,最后站在那张编号N057的模组前看了十多分钟。
张继财从墙角过来,搭着嗓子问:“老爷子,你找人?”
老头转过头,声音不大:“我是来写模组的。”
“替我女儿。”
张继财愣了下,直觉以为是哪位小姐家属来闹事。
“你……女儿是?”
老头一边掏模组纸一边说:“她叫小冉,死的时候21岁,是紫都的小姐。”
“那年,她是被人从包间抬出去的。”
“抬出去那晚,她已经断气了。”
“但他们说她是自杀。”
“可我知道,她不是。”
“她死前一天还给我打电话,说她想转行,想换厂子。”
“她说,她想开个早餐摊,别再陪酒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跟我说话。”
“第二天,她死了。”
“我现在写,是想替她把那晚的命——写回来。”
张继财听完,没再说话,只是低声问:
“您女儿的模组,您确定要贴出来?”
“这是……一辈子的事。”
老头抬头,望着墙:
“她已经没命了。”
“我不能连那口气也替她咽下去。”
“她活的时候没被人信,死的时候也没被人听。”
“那她来这世上一趟,是图什么?”
“她陪过笑,喝过酒,熬过夜,撑过病,最后她死了,你们还想封她的嘴?”
“我不答应。”
“你们不想听——那我就贴。”
“我不写她怎么死的,我写她最后一晚说了什么。”
“她说:‘爸,我想回老家了。’”
陈北是在归档室听完这事的。
那天他亲自接过老头递来的模组纸。
老头手抖得厉害,纸角全是折痕。
他接过来,展开,模组编号直接跳过系统顺序,标记为:N094-A(补录)。
贴上去的时候,墙下围了很多人。
大家都不说话。
只看着那个老父亲,一边抬手,一边把胶纸贴稳,一边用力把那张纸压进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