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写模组的场面,持续了一整天。
从上午九点到晚上八点,账务室的灯就没灭过。
菜素手都写麻了,陈飞边收边贴,贴的手上全是胶纸印子。
张继财中午干脆跑去厂门口搭了个棚,立了个牌子:
【飞星账务·命账临时窗口】
【排队写账,不急不赶】
【写完之后,能走就走,不能走——我们送】
没人笑他玩梗。
她们看见这几个字,反倒一个个都笑了。
笑完,就开始写。
有写的磕磕绊绊的;
有只写一句“他打了我”就不写了的;
还有一个姑娘,整整写了两页,把三年前被逼陪酒那晚的事,从进门写到出门。
写完后她自己看了一遍,然后哭着笑了出来:
“操,我这事,终于说出去了。”
“活得跟人了。”
墙上模组,从N040一直贴到N056。
十七张,一天下来,贴满了三排。
那晚,陈北没有回家。
他一个人坐在墙下的板凳上,抽烟抽到凌晨两点。
墙上的纸被风吹得哗哗响。
像是三十多个姑娘,在轮流讲自己活过的证词。
张继财困的头一歪躺在楼道。
菜素在整理编号,陈飞睡死在账本堆里,手里还抓着一张贴了一半的胶纸。
整栋飞星厂,安静的出奇。
像是刚打赢了一场仗。
陈北点完最后一根烟,站起来,走到墙下。
他盯着最上面那张琳琳的模组,轻轻把边角的胶纸又压了一下。
然后自言自语说了句:
“你那天写的,不是废话。”
“是种子。”
“你敢写第一句,后面就有人跟。”
“你贴出来那天,她们才知道自己不是最倒霉的。”
“你死的时候没人听,现在——我们替你说。”
第二天。
“模组墙”彻底爆了。
不是夜场在疯。
是莞城所有厂区和女工宿舍圈子,全在传——
“飞星墙能写命,写过的都被贴出来了。”
“就算死了,他们也会替你贴。”
“飞星写的是账,但收的是命。”
有厂区老板在背后咬牙切齿:
“这飞星太过了!”
“写命写账,算什么?厂区不是法院!”
还有场子调度在微信群发通告:
“凡飞星账务涉及场所,暂停业务合作。”
“即日起,禁止旗下小姐与飞星有任何接触。”
可越是这样,越挡不住。
中午十二点,账务室来了个特别的人。
——金花。
她站在模组墙下,背影笔挺,一动不动看了很久。
她不是来写模组的。
她是来——看他。
陈北是后来才知道她来了的。
张继财当时守在墙口,回来后只说了一句:“嫂子来了。”
“她站了快十分钟,一句话没说。”
“手里拎着袋水果,放门口就走了。”
“你要不要追?”
陈北愣了愣。
没有追。
他只是走到门口,提起那袋水果,发现里头放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得很简单:
“北仔,妈来信了。”
“说你爸去世那年,你还在肚子里。”
“她那时哭了一整夜。”
“她现在说,看到你贴墙的照片,她又哭了。”
“但这次,是笑着哭的。”
“她说——你像你爸。”
陈北握着那张纸条,站在厂门口,好一会没动。
风从街口吹来。
墙上的每一张模组,都在微微发响。
他抬头看着它们,低声说了一句:
“我爸那时候也贴过命吗?”
“我现在懂了。”
“她们写出来,不是为了让人感动。”
“是为了让人不再忍。”
“她们今天敢走进来,是因为昨天我们替她们写过。”
“你敢记第一笔,就有人敢活第二次。”
墙,不是飞星立起来的。
是她们自己——
用命,撑出来的。
飞星账务墙下的队,已经排不出顺序了。
有的姑娘刚下夜班,身上还穿着制服就来了;有的厂妹从工地骑电瓶车直奔过来;还有调度组长假装路过,实则站墙边看了半小时,最后悄悄塞了一张写的歪歪扭扭的模组进投递箱。
菜素统计数据时,说了句:
“现在模组墙的热度,已经超出我们能控制的范畴了。”
“但哥,这次,我们不能退。”
“你不贴,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写。”
“你要是撤,她们后半辈子都得闭嘴。”
陈北坐在椅子上,没说话。
他一手夹着烟,一手翻着刚贴上去的N058模组,那是一个叫“小雅”的女孩写的——
“那晚我陪酒不是自愿的。”
“调度说,你不是小姐吗?”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
“我是人。”
陈北看完,把那张模组贴得极稳。
他盯着那最后一句“我是人”,念了两遍,最后抬头说:
“写这句话,是的多大勇气?”
“她不是想出名,她是想说——她不是物件。”
“她写,是因为没人替她说。”
“她来我们飞星,是把这口气——押在我们身上。”
“她要的是一个能‘信她’的地方。”
“不是陪酒。”
“是命硬。”
这时候,张继财跑进来,带着一脸压不住的怒气。
“哥,真出事了。”
“紫都场的调度队,直接把今天写模组的两个姑娘停工了。”
“还让人放话,说谁再写模组,谁就别想接酒局。”
“他们不是打嘴炮了,这次真动手了。”
陈北神色不变,只是轻声问:
“那两个姑娘,有没有怕?”
张继财咽了口口水,“她们……站飞星门口,说要告紫都。”
“说‘你们能断我饭碗,但断不了我命里那口气’。”
“她们还说——‘以前我们写日结,现在我们写命账。’”
“‘你敢封我一顿饭,我就贴你一辈子的账。’”
陈北点了点头:“那就收。”
“她们敢站出来,我们就敢收下去。”
“让紫都听着——我们不是抢你生意,我们是替你写你不敢写的账。”
“她们以前是你场子里的钱,现在是我们墙上的命。”
“你敢封她一份工,我就封你一张人渣账。”
“你敢打她一巴掌,我就让她写你一辈子的丑事。”
“你不信她,我们信。”
“你不收她的命,我们贴。”
“你敢断她路,我们让她活得更有声。”
菜素补了一句:
“现在我们墙贴出来的每一张纸,都是一场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