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把模组接过来,展开。
上面写着:
【模组编号:无】
【申请人:琳琳】
【时间:2022年6月3日晚】
【场所:紫都·VIP包间B302】
【事件:客户Y某连续灌酒,本人身体不适被强行带离,调度未阻止,账房第二天记录为“擅自离场”。】
最下面一行字,有点模糊。
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又或是纸被泪水打湿:
“我不怕死,我就怕死了也没人知道我为什么死。”
陈北一字一句地读完。
他没有说“我来贴”,也没有问“你确定吗”。
他只是抬手,从墙的最上面撕下一张旧海报,腾出一块干净的位置,然后转头问:
“你自己贴,还是我来?”
芳姐没犹豫:“我来。”
“她说过,如果这张纸哪天真能贴出去,那就证明——她活的不是白活。”
她走上去,把模组贴上去。
贴得特别慢,四边压得很平,最后还用手掌轻轻按了好几遍,像在摸一个熟人的脸。
贴完,她站在那看了很久。
谁都没动。
风吹过来,把模组边角吹的一翘一翘的,但就是没掉。
张继财站在陈北身边,咬了咬牙:“你说……她死的时候,是不是就想有人替她说一句?”
陈北回道:“她不是想要人帮她伸冤。”
“她是想,哪怕她不在了,别人也知道她不是‘活该’。”
“她不是‘不听话的小姐’,她是‘没被救下来的姑娘’。”
“你要是知道你死了也没人记得你——你活着也不会用力。”
“可你要知道,就算你不在了,还有人替你把那晚的事写下来——你会拼命活。”
“她是记得我们写过她。”
“所以她死都不肯服输。”
“她写过命,所以不怕死。”
“她知道——不是没人信。”
墙上,那张新贴的模组编号:N039
下方备注:
【飞星账务代申请】
【该模组由紫都原带组芳姐递交,原档已核实无误。】
【申请人琳琳,于2022年6月6日车祸身亡。】
【模组原纸保存至今,由飞星正式收录归档。】
那晚之后,飞星账务在莞城夜场圈传疯了。
——“她们写命,他就贴。”
——“她死了,他也贴。”
——“墙没倒,是命在续。”
这一晚,西沙口账务的风向,彻底变了。
贴完琳琳的模组那晚,飞星厂灯一直没灭。
菜素忙着归档,把模组影印件一页页装订、编号、压封膜。
陈飞坐在墙下磨胶枪,三十多张模组贴的他手都起泡了。
张继财点着烟,不说话,抽一口,看看墙。
他也不是没见过狠的。
可从没见过,有人能把死人的账,贴在活人的厂门口,还能贴得这么稳、这么响。
他喃喃一句:
“这墙……真成命了。”
屋里灯光发黄,陈北还在桌前写模组说明。
他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就像在替人书遗言。
写到一半,手机震了一下。
短信弹出来,是一串陌生号码:
“陈北,我是芳姐。”
“刚刚收到消息,紫都那边在搞一份名单。”
“说是凡是在飞星填过模组的,都列进黑名单,场子不再录用。”
“包括死去的琳琳,也被贴了个‘违场死者’的标签。”
“他们想让你知道——你贴一个,就封一个。”
陈北看完,默默把手机放下。
他没回。
他只是起身,走到墙前,把琳琳那张模组往上抬了抬,重新补了胶纸,再拿订书机在右下角多钉了一针。
“你们想封?”
“那就让她的死,再活一次。”
“你们封她的名,我贴她的命。”
“你们嫌她晦气,那我就让她变成你们一进场就得看的门神。”
“她死,是你们的错。”
“她被忘,是你们的罪。”
“她被贴——是我们替她还命债。”
菜素在后头听见了,轻声问:“哥,那我们怎么办?”
“她们怕,怕一写账就丢了饭碗。”
“那我们还收吗?”
陈北回得特别快:
“收。”
“她们的账,我们不光收——还贴。”
“贴最中间,贴最明显,贴在你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她写的是命,不是申请书。”
“她不是乞求‘你能不能信我’。”
“她是在通知你——这命,我活过。”
“不是她命贱,是你混账。”
张继财拍桌子:“干了他们!”
“我们飞星的账墙,是让她们活的值,不是让你们当笑话看的。”
陈北转过头,“不是干,是贴。”
“他们越想封,我们就越要写。”
“她们能记住写过的模组——哪怕那人死了,也比你们活得像条狗要强。”
“这墙,不是她们靠我们活。”
“是我们靠她们写,才知道——人,活着不是为了忍。”
“是为了——让不该发生的事,留下名字。”
“让错的,不能再继续。”
第二天。
飞星账务发了一张公告,贴在墙最中间。
【即日起,凡在飞星填模组者——无论生死,皆归档。】
【模组贴出后,一律视为账务公开,不得删改。】
【如有第三方组织以“黑名单”为由威胁模组申请人,飞星将公开其操作流程、当事人信息、账务对照资料,依法起诉并永久公开。】
公告底下,署名:陈北。
印章红得发亮,压在“飞星账务委员会”那行字下头。
不到一小时,这份公告被人拍照,传遍莞城夜场。
十几个场子、七八个厂区、数不清的小姐、小账房、旧调度,全看到了这几个字:
——“不删、不撤、不怕。”
飞星账务,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但也正因为这一张公告,模组墙下,第一次排起了队。
她们戴着口罩,穿着拖鞋,头发乱的像刚醒来。
有的是夜场刚收工,有的是在厂房调机间隙跑出来。
有人没化妆、有人没洗脸、有人只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但她们的眼神,没人再低着头。
她们说:
“我不怕了。”
“我也写。”
“他骂我是婊子,我写。”
“他喝醉了掐我脖子,我写。”
“调度说我没服务好就扣我服务分,我写。”
“你收不收?”
“你哪怕只写了三个字——‘那天疼’,我都给你编号,给你归档,给你贴出来。”
“你说过的,我都收。”
“你命里有的,我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