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段,屋里安静了半天。
张继财低声说:“我现在真服你了。”
“你十八岁,说话比我们一群混了这么久的都稳。”
“你要真干成了,莞城这片场子的小姐以后都得喊你一声——账爷。”
陈北笑了笑,“我不图这个。”
“我只图——她们写完那一刻,能挺起身子来走。”
“走进场子不怕人,走出厂门不低头。”
“写模组,不是为翻案。”
“是为她们自己心里,那道坎。”
“翻得过去,她才能接着活下去。”
“翻不过去,她命就一直像被掐着。”
“而我,就是在给她搭个台阶。”
“她爬上来了,剩下的路就能自己走。”
夜渐深。
墙下模组在风中哗啦啦响,像是一整片命在低声诉说。
陈北站在窗前,抽着烟,低声念了一句:
“你们写,我就收。”
“你们敢贴,我就敢护。”
“你命里那段没人信的苦——我来信。”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上班时间,墙下就多了几个人。
是那几个之前从来没敢露脸的小姐。
有的戴着帽子、有的戴着墨镜,还有个干脆披着围巾,把整张脸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们手里都拿着模组申请表,但没一个人敢往前递。
她们站在墙下,就那么看着。
看着那三十多张模组,像是在确认——“这些真不是假的?”
张继财看见了,小声问陈北:“哥,要不要我过去招呼一下?”
陈北没动,只是回了一句:“别招。”
“她们能站过来,已经是在试着写命了。”
“你一过去,她们可能就走了。”
“她们不是来找我们,是来找‘能不能信’。”
“你现在不动,她们才知道这不是圈套。”
“是她们人生里,头一次能自己决定,要不要把那段苦,说出来。”
果然,过了十几分钟,有个最边上的女孩,低着头,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走过去,把模组投进了墙边那个**“命账投递箱”**里。
投完就走了,步子很快,连头都没回。
但就是这一个动作,像开了闸。
不到中午,投递箱里就多了七张模组纸。
都是手写的,写得歪歪扭扭,有的连调度名字都写错了,但每一张都真实得像刀子。
其中一张,上面写着:
【我知道我写这个,调度会恨我。】
【可我也恨我那晚没说话。】
【他掐我脖子的时候,我以为我死了。】
【但我活下来了——就是为了写这个。】
陈北把这张纸看了三遍。
最后一句话,他在模组编号后面加了一条备注:
【编号:N032|来源:匿名】
【备注:该模组申请人未留名,但声明愿为所述内容承担法律责任。】
他贴的时候,手指压得特别紧,像是怕这张纸一不小心就被风卷走。
贴完后,他转头对账务室众人说:
“这张不是账,是命的回执。”
“她写完那一刻,就是在说——我回来了。”
“她不是以前那个只能哭着吞下去的女人了。”
“她现在,是能写下自己苦难、并敢让人知道的人。”
“你们以后要记住——每一张模组,都不是文件。”
“是她人生里,一个转弯。”
“她敢写第一句,后面的话就不是白说的。”
张继财憋了半天,突然说:“哥,我今天想写一张。”
陈北一愣,“你?”
“嗯。”
“不是我自己的。”
“是之前我在紫都当账房那会,有一次看见调度强行安排一个小姐喝‘回场酒’,她喝到吐都没停,最后被两个客人架着走了。”
“我当时就在现场,我啥都没说。”
“因为那会我只是个记录员,调度瞪我一眼,我就不敢记。”
“但我记得——她那天鞋都掉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我那天忍着,没写。”
“我这两天想了,操,那不是她该受的。”
“我要是当时写了,她说不定能少受点。”
“所以这张,我补回来。”
“不是我给她补命,是我还自己一个交代。”
陈北点头,“写。”
“你现在写,比你当年装哑巴,更有用。”
“你写的是她那晚的命,也是你今天的良心。”
“你记得她,她就不白疼。”
“你写下来,她就不是孤单一个人扛。”
那天晚上,张继财写了一张模组。
编号:N033
申请人署名:张继财
备注里只写了一句话:
“我不是好人,但我想做个人。”
模组贴上去那天,墙下来了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
她站了十几分钟,什么话都没说,只在模组前轻轻地抚了一下纸角。
然后转身离开,背影挺直,一路没回头。
她走远了。
但墙上的那张纸,风一吹,像是在回应她:
“你那晚的命,有人记。”
“你那口气,有人替你说。”
“你不白活。”
模组墙越贴越密,编号已经贴到了N038。
每一张,都是一口没咽下去的气。
每一张,背后都有一个姑娘——
曾经忍,曾经被逼着低头,现在,她们学会了把那些压不住的命账写下来。
不是为了翻旧账,是为了告诉全世界:
“我不白疼,我不是没人信。”
这天晚上,墙下来了个老熟人。
——芳姐。
曾经在紫都带组,现在已经退场两年多了,听说在东城自己开了家小美容院。
她一来,墙下就安静了。
没人敢吭声。
她穿着老款黑风衣,头发盘得整整齐齐,一手提着包,一手拿着一张模组。
不是复印件,是原件。
纸有些发黄,是两年前的老模组格式,飞星那会还没改样式的时候。
陈北看着她,没说话。
芳姐笑了笑:“听说你们最近模组贴得凶。”
“贴得好,贴得值。”
“我来,是想还个东西。”
她把那张模组放在账务桌上。
“这张——是两年前一个小姐填的,没敢贴出去。”
“她死在了路上。”
“那晚她陪完一桌酒,被客人带出去,车祸。”
“没人为她写过一句。”
“她当时把模组交给我,说‘芳姐,我死了你帮我写。’”
“我当时……不敢。”
“但我现在敢了。”
“因为她活着的时候,最不甘心的——不是死,是她说的话没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