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菜素回来时,袋子里多了七张。
张继财那边,是空的。
陈飞只收到一张,但折得整整齐齐,夹在一张香水纸里。
他没展开,直接交给陈北,“哥,这张我没敢看,你自己看吧。”
陈北接过来,没马上翻开,而是放进了文件柜。
“今天谁也别动那几张。”
“模组册新开一个档案夹,叫‘她们写的’。”
菜素翻着昨天的调度数据,抬头问了一句:“那我们今天贴不贴新账?”
陈北想了想,“先缓一天。”
就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人。
是阿敏。
她低着头,手里攥着一张纸。
走进来时,手有点抖。
陈北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只把桌上的空模组往前推了推。
她没坐,手一伸,把那张纸递过来。
“你帮我贴吧。”
“这张,我憋了三年。”
陈北接过来看完,轻声说:“行,我来贴。”
“你确定?”
阿敏点头,“我以前不敢说。”
“但你们这面墙,让我知道,有人能写清楚。”
“不是为了钱。”
“是为了,我不是那天晚上被扯裙摆的那个哑巴。”
“我也说过话。”
“现在,有字写下了。”
陈北起身,拿上那张模组,转身出了门。
墙下,已经有人等着。
有人在看。
他走过去,把编号N008贴了上去。
这一刻,他心里明白——
飞星账务,不再只是写账的地方了。
它已经成了,一些人唯一能留下一句话的地方。
留一笔,算一命。
不贴,是命丢地上没人看。
贴了,哪怕没人赔——起码知道,这事不是她一个人撑的。
N008模组一贴出,整个飞星厂就像被泼了一桶凉水。
没人说话。
连那群厂工,平时早上路过都会多瞄两眼,这次看完,也没吭声。
像是知道了这张模组,不只是写账。
是写一个人,被记住的资格。
菜素走过去,用卷尺把模组边线量了一下,然后蹲下,量模组到地面的高度。
张继财看不过去:“你这是干嘛,算着以后能贴多少张?”
菜素没吭声,把数据写在小本子上。
“这墙撑不住太多张,得想办法扩容了。”
“这才几张就满一排了。”
“以后再有人写——不够贴。”
张继财叼着烟,吐了口气,“我操,你这人是没心没肺里夹了根算盘珠子。”
“别人看的是命,你看的是排版。”
菜素头也不抬,“那你去跟那帮人说,写了也没地方贴。”
“她们愿意写,我们就得有地儿装下。”
张继财不说话了。
中午,陈北坐在账务室,翻着那本“她们写的”档案夹。
里面已经有十一张了。
每一张模组都不完整,有的连客户名字都不记得了,有的证据拍糊了,有的只是写了一句“那晚我只记得很痛”。
但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纸张,像是一根根针,扎在陈北心口。
不是疼,是沉。
像是有人把压了十年的话,终于写在了一张不会被撕掉的纸上。
张继财敲了敲门,手里拿着一张粉红记的传单。
“哥,你看看这个。”
陈北接过来一看。
传单印得很正式,上头写着:
【粉红记场务公告】
凡与飞星账务合作者,立即停用模组挂账服务。
发现代写模组者,视为违规,扣罚奖金。
所有飞星编号账单一律不认可。
陈北看完,随手扔桌上。
“正常。”
菜素也进来了,拎着一包快餐,“估计紫都和绿海也快跟进了。”
“我们贴得越狠,他们反弹越快。”
“但反弹就对了。”
“说明他们怕了。”
这时,沈兰来了。
她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摞厚文件。
“飞星现在这么大牌了?”
“贴张纸能让场子发通告。”
陈北起身:“你来了。”
沈兰把文件往桌上一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声说了一句:“你现在写账的样子,比你打架还狠。”
“以前你一拳砸出去,我觉得你是个能护人的。”
“现在你一笔写下去,我才知道你是个能撑命的。”
陈北没回应,只问:“你还留在紫都?”
“你想让我走?”
陈北摇头。
“你愿意留,就留。”
沈兰盯着他,“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
“那晚,你替芳姐贴模组后,我在紫都后台厕所,听见调度说:‘陈北迟早出事。’”
……
夜里十一点。
飞星厂铁皮墙下,风刮得厉害,模组边角被吹得哗哗响。
陈北没睡,他一个人坐在账务室,翻着那本刚建的新档案夹——“N-临时挂账”。
每一张,都不是控诉。
是像跟自己说:我经历过,我还活着。
陈北把它们一张张压平、贴角、编好编号。
他不是在整理账单,是在替她们把这段“没人信”的经历,存起来。
就跟是她们来报备人生里那些“连自己都快忘了”的瞬间。
砰砰!
门突然被敲响。
陈飞气喘吁吁冲进来,脸都红了:“哥,出事了!”
“啥?”
“紫都有人被砍了。”
陈北站起身,“谁?”
“芳姐。”
“怎么回事?”
“她今晚上场子前,路边被两个小混子堵住,手上划了一刀,没抢东西,就说了一句——‘谁让你写模组的?’”
“说完就跑了。”
陈北沉默了几秒,转头就要拿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