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办的人走了,厂区那块铁皮公告墙下又围了一堆人。
有人盯着那行红字看了好几分钟,啥话也没说,只低头写起了自己的那份“补账模组”。
陈北没出屋,菜素在屋里忙着抄工人模组分类,陈飞一边写,一边骂:“狗日的,这帮厂办的人,平时干账赖的一逼,现在倒好,还反过来问我们‘你们想干嘛’?”
没人搭他。
屋子里只剩下账表翻页的沙沙声。
陈北在桌上摁住一张旧账单,是沈兰上次送来的那份——紫都婷婷的模组副本,右下角“调度口述补扣费”那一栏,已经被飞星标红。
谁都知道场子的账模糊,账房怎么操作大家心里有数,只是没人敢写清楚。
可飞星写了。
而且还贴上墙了。
这事在紫都传开以后,场子那边不安分了。
下午五点,厂门口来了一辆灰色本田。
副驾驶下来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白衬衣,左袖口别了个徽章。
“找陈北。”
门卫以为是查账的,赶紧拿BB机报进去。
陈北听完只说了一句:“让他去账务室。”
对方进来的时候没拐弯,推门就是一句:“我是王福林,粉红记账房的,你听过吧?”
陈北站起身,语气平常:“听过,怎么?”
“你们飞星最近在挂我们场子的调账单,你知道这事吗?”
“知道。”
“那你知道你们写的那些‘模组编号’,现在让我们场子账房没人敢下单了吗?”
“那你们就写清楚。”
“我们写了,但你们那墙贴得跟判词一样,个个拿着单子直接来要钱,这事不能干。”
陈北拉开抽屉,翻出婷婷那张模组,递过去。
“你看,这一单,是你们账房自己口述说‘系统延扣’,那我问你,你们调度谁签的?”
王福林接过去一看,皱起眉。
“我们没签。”
“你们不签,我就当你们认。”
王福林没再说话,过了两秒,点了一支烟,坐下:“你小子是想吃我们这块账的盘子?”
陈北没接。
“你不接也行。”王福林吐出一口烟,“但你再贴一张单子,我们就当你插场。”
“你要是想插,就别贴这种单子。”
“你贴客人单子、贴老板单子,我不管;你贴调度账房的——我得管。”
陈北听完,没笑,递过来一本账。
“那你看看这本。”
王福林接过一翻,是一本《夜账模组样本汇编》,封皮上写着飞星自印的格式模版。
他把本子往桌上一丢。
“你是真动场账了?”
“不是动,是接。”
“你接,你死得早。”
“那我就晚点死。”陈北语气一点没起伏,“但我不接,这账一天算不清,她们一天不敢写,我睡不着。”
“她们是飞星挂账人,不是你们场子的囚犯。”
“她们写得清,她们的命就不是黑账改的。”
王福林盯了他两秒,站起身,整整衬衣:“我把话带到了,后面怎么走,是你自己的事。”
“你要真敢把夜账贴上飞星墙,那你就别怕——迟早要被人打。”
陈北没起身,只淡淡来一句:“你告诉你老板,我写的是账,不是他脸。”
王福林没再说话,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你这么干,是在往死里怼金花。”
陈北靠着椅子,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一下,没吭声。
晚上八点,沈兰来了。
她进来没说话,把门关上,从包里抽出一张账单:“婷婷那单,我问过了,真的是被补扣。”
“调度没说,是账房自己把她那天的消费挪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系统显示就成了她多出两支XO。”
陈北拿过来看了几秒。
“调账?”
“嗯。”
“写模组。”
沈兰一愣:“还写?”
“错了就贴。”
“你真不怕她们动你?”
“她们动我,说明我有用了。”
沈兰坐下,“你现在比以前狠多了。”
“我不狠,是她们不讲。”
“你知道今天王福林找你,是替谁来的吗?”
“金花。”
“你知不知道,她已经跟三家场子老板说了:飞星如果再贴夜账,就要被‘下规矩’。”
陈北把那张模组单翻过去,压在账册最上面。
“那我现在就写她那条。”
“你疯了?”
“我不疯,她们就当我软。”
“你贴了,你跟金花就真完了。”
“她不让我写账,我也不会让她改账。”
“你喜欢她不是吗?”
“我喜欢她上岸。”
“你这么干,她会恨你一辈子。”
陈北没接话,只看着那张纸,低声说了一句:“但有人地写下她们干过什么。”
沈兰抿了抿嘴,站起来,走了。
门没关死,风吹进来,墙上那张模组“夜账N001”边角又卷了起来。
像是又有人,在等下一张贴出来。
厂区外,粉红记那边,一辆商务车正停在场后门口。
王福林坐在车里,打着电话:“姐,他真敢贴。”
那边沉默几秒,传来金花的声音:
“我知道了。”
“你告诉他——下次来紫都,他的账,进不了门。”
王福林点头:“明白。”
紫都的方向,彻底关上了那扇账的门。
第二天早上,飞星厂还没开早班,菜素就推门进来了。
“哥,墙又出事了。”
陈北刚起身,外套还没穿好,听到这话,手一顿。
“这回贴没贴油?”
“没泼油,贴了张纸。”
“什么纸?”
“你自己看。”
菜素把那张红纸往桌上一丢。
纸是A4的,红底黑字,用记号笔写的,笔道粗,写得飞快,像是有人连夜赶出来一样。
上头一句话:
【账墙不是你家祠堂,贴谁谁就低头。场子的事,别当自己是朝廷。】
右下角,写着四个字——“账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