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不在你,但责任你的认。”陈北慢慢说,“你要自己在记录上写清楚几点进台、谁换人、谁出酒,你写的清,我才敢给你写模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轻轻的一句:“我写。”
“明天早上你来飞星,我让菜素陪你把单子走一遍。”
“好,谢谢你陈哥……”
挂了电话,陈北坐在那,烟抽完了,粥也凉了。
他没急着走,就看着手里那张揉皱的单子发呆。
张继财又来了句:“你为个小姐操这么多心,不累?”
“认账的人,才有站住的命。”
“你这不是做账,这是教做人了。”
“要不你以为账是干啥的?抄数字?”
陈北起身,拍拍裤子,“回厂。”
三人回到飞星,天已经泛白,厂里宿舍那头有几个工人起早做饭了,锅里烧着水,吱吱响。
菜素回宿舍拿了本模组档案,把紫都那几笔账重新整理了一遍,按流程建档。
“今晚是正式记模组?”
“不挂。”
“那算啥?”
“飞星第一单‘看场内账记录’。”
“这要叫外头人知道,非说我们账务组要开黑道了。”
“黑道怕你写账?”
“真要不怕,就不会让小姐自己扛。”
这话一出口,屋里一阵沉默。
陈北坐下,从桌角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提笔写了一行字:
【模组编号C-001】
【场所:紫都】
【时间:6月22日】
【账务陪同人:陈北、菜素、张继财】
【记录内容:客人林某三次点台,服务过程发生更换,账房签字与供货联不一致,调度过程未登记,小姐婷婷被客人言语攻击……】
写到这,他顿了几秒,最后又添了一句:
【备注:模组不挂墙,仅存档。】
写完,签字。
“从今晚开始,咱飞星不是只帮人算账,是帮人把账里的那点命写明白。”
“你要真想让一个小姐活得不白受罪,你就得敢替她记账。”
“账不是命。”
“但账能救命。”
那天早上,东边天亮得特别快。
西沙口工厂街,天色还没全亮,但飞星办公室的那盏小灯已经通了电,亮着。
飞星早上七点不到,厂区那边刚有几个做早操的工人走过,账务室的灯就又亮了。
陈北把昨晚那张“模组编号C-001”收进文件袋,封上,用红笔写了个“存档”。桌子上还放着一包未拆封的烟,是昨晚婷婷送来的,说是“感谢你替我说话”。
陈北没收,也没拒绝,只让她把笔带上,把整晚的服务过程写清楚。
婷婷人还没来,来的是沈兰。
她穿得挺简单,牛仔裤加个碎花衬衫,脚上是一双厂区常穿的厚底鞋。没化妆,头发扎着,手里拎着一袋豆浆油条。
“你昨晚没回吧?”
陈北嗯了声,伸手把桌上的烟塞进抽屉。
沈兰看了一眼,说:“我听说了,婷婷那台出事了?”
“算不上出事。”
“队长黄建文?”
“嗯。”
沈兰坐下,把豆浆放桌上,油条撕了一半塞他手里。
“他以前带过我两个月。”
陈北没接话。
“我知道那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不递好处,他能把你按地上踩三个月。”
“我们不给他递。”
“你不给,那小姐自己递。”
“递完就得受?”
“递完也未必不受。”
沈兰说完这句,靠着椅子背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婷婷那姑娘,我知道她人好,也认命,但她不知道,这事一旦闹大,台下那帮老娘们第一个就是踩她。”
“为什么?”
“你以为夜场讲理?夜场只讲命硬。”
“那你怎么还没倒?”
“我命硬。”
沈兰说这话的时候,一点没笑,声音也没大。
陈北把油条吃了一口,又问:“金花呢?”
“昨晚不在紫都,去了紫城,金主请她出城吃饭。”
“她知道302的事吗?”
“知道。”
“她说什么?”
沈兰摇了摇头,“她就说了四个字——‘别把账贴出去’。”
陈北没再说话,过了几秒,问:“你觉不觉得我现在太多管闲事?”
“怎么,你后悔了?”
“没有,我就想问问。”
沈兰笑了,“我也想问你,你现在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开始贴第一张单子?”
陈北看她,没说话。
沈兰自己接上:“因为你想让人家信你是个认账的人。”
“你要是现在怕了,收手了,你以前那点账都白认了。”
“我没怕。”
“没怕就继续。”
陈北把最后一口油条吃完,起身收拾桌子。
“今天开始,飞星账务组调岗。”
“干嘛?”
“组个新小组。”
“什么小组?”
“账外事务组。”
沈兰眼一动,“你要搞黑账了?”
“不是搞黑账。”
“那是?”
“是专门盯小姐服务过程的记录专员。”
“你疯了吧?”
“我不疯。”陈北把昨天那张模组C-001拿出来,“这玩意写清楚了,能顶小姐半条命。”
“你这是把场子那帮人全得罪光了。”
“我不靠他们吃饭。”
沈兰盯了他几秒,忽然笑了,“我信你。”
“我信你有一天真能把夜场账做出个新路来。”
“但你要知道,你做的不是账,是仇。”
陈北没说话,低头把那张单子重新封好。
“以后有人问,婷婷那一单怎么回事,就给他看这个。”
“不是挂墙,不是传票,不是模组。”
“就是她自己的字,她自己的命。”
沈兰看了眼那张纸,慢慢站起来。
“陈北,你现在像什么你知道吗?”
“像什么?”
“像场子里的火药桶。”
“他们要是真敢点,你就敢炸。”
陈北笑了。
“炸就炸。”
“反正我飞星账务组,早晚要走出账房那间门。”
“账不压人,账是给人留命的。”
沈兰一听,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天中午,婷婷来了,衣服穿得很整齐,一张纸叠得四四方方,双手捧着交到陈北手里。
“我写了,您看看。”
陈北接过,扫了一眼,是她自己抄的服务时间、出单、点酒、换台、客人骂人,全都有,还附上了:“我没有做错事,我只是怕被封台。”
他点点头,把纸折回去,夹进模组C-001档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