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一晃就过。
墙上那张“X-匿名-001”，纸边已经被风吹卷，角落起了毛。
但它还贴在那，没人敢动，也没人撕。
这三天里，厂里多了个岗位：模组核查专员，名义上是菜素兼任，实际干活的是陈北和他两人一块摸索出来的制度。
每天两小时，“核查专时”，不进账、不跑场、不谈单，只看那几张纸条，挨个核。
那张编号027的匿名投诉，陈北翻了三次票据，调了两份出库联，一份小票影印件，甚至从粉红记那边把那天值班表都要来了。
值班表上，“K04”的值班记录只签了一次，签字人，是“队长黄建文”。
陈北盯着那个名字，沉默很久。
“什么意思？”陈飞问。
“说明那晚调单的，是他。”陈北把纸往桌上一丢，“小姐签的是027，酒是K06出的，结账签字是黄建文。”
“那不就证实了？”
“证实归证实，不能乱写。”陈北把一张“核查说明”模板拿出来，照着格式写：
X-匿名-001｜二次核查完成。
票据对照一致，出库联与服务编号存在交叉。
服务员与客人签名不符，房号酒单编号异常。
结论：初步确认调单。
处理：退费比例协商中，飞星建议退一半，剩余待场方确认。
落款：飞星厂账务组
写完后，陈北自己钉上墙。
这一张，是飞星第一张对匿名单的“正式回应”。
“你这么写，真的不会惹祸？”
张继财站在旁边看完，忍不住问。
“你怕惹祸，就永远在下面。”陈北说。
“可你就不怕队长过来砸场？”
“我们不贴人名，只贴数据。”陈北语气平，“队长要来闹，就得面对数据。我们不惹他，也不怕他。”
中午吃饭时，阿敏特意绕过来，冲陈北比了个大拇指：“你这个回应，场子都在传。”
“怎么传？”
“说你们飞星现在连匿名单都敢贴、敢查、敢回应。”阿敏一笑，“还说你是不是要当纪委书记了。”
“让他们笑去吧。”陈北夹了一筷子青菜，“只要账清一天，他们就的多看一天墙。”
吃到一半，BB机响了。
五个震动，短促有力——粉红记账房。
陈北放下筷子，去办公室接电话。
“陈北吗？”
“我。”
“我是小娟。”
“说吧。”
“那个……你们墙上那张‘匿名001’，我们老板看到了。”
“看得很仔细吧？”
“挺仔细的。”电话那头顿了顿，“他说，如果你们只是想查账，那这件事我们可以私下给个说法。”
“你们怎么说？”
“我们愿意协助退费一半，另外一半，我们会和当事客人解释。”
陈北没说话。
“这算是我们让步了。”小娟声音低了点，“你别再贴‘调单’这三个字好不好？这太难看了。”
“好。”陈北答的干脆，“我可以换个说法。”
“你想写什么？”
“‘出库联与服务编号存在交叉，房号与签名不符，责任待场方进一步厘清’，可以吧？”
小娟沉默了一会儿，“……你真会说话。”
“说清楚比打架好。”
电话挂了。
陈北重新拿起公告模组，把“初步确认调单”几个字划掉，改成了：
“酒水编号与服务单对不上，场方承认记录存在误差，后续将协助退费。”
底下多了一行红字：“飞星厂仅核票据，不涉个人。”
这句话，是给墙上看的，也是给人看的。
晚上九点，墙下围了更多人。
陈飞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走回办公室：“你做到了。”
“什么？”
“别人开始信你们的墙了。”
陈北没抬头：“信墙，就是信自己能说话。”
“但你知道这事已经引起谁不高兴了吗？”
“队长？”
“比他还大。”
陈北一怔：“金花？”
陈飞点头：“刚才阿敏悄悄说，金花在后场发火，说‘现在墙都能写匿名了，那还要不要人活了’。”
陈北放下笔，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去找她。”
“你真去？”
“我不去，她迟早来找我。”
晚上十一点，紫都后门，金花正站在二楼的通风口抽烟。
陈北站在楼下，仰头叫她：“姐，有空聊聊？”
金花看了他一眼，没动。
“我不是来解释的。”陈北抬头，“我来，是想听你怎么骂我。”
金花终于动了，从楼上走下来，鞋跟踩得楼梯响。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很牛了？”
“没有。”
“是不是觉得贴几张白纸，就能翻天了？”
“没。”
“那你贴它干嘛？”
“我不是贴它。”陈北说，“是它自己飞来的，我只是把它钉上去了。”
金花冷笑了一下。
“姐。”陈北语气忽然缓下来，“你信不信，三天后还会有新的匿名单飞来。不是我逼的，是这地方的人太久没地方说话了。”
“你这是在拆场子的骨。”
“不是。”陈北摇头，“我是想让这地方，能多活几年。”
金花不说话，过了半晌，才转身往楼上走。
走了一半，停下。
“墙你继续贴。”
陈北一愣：“你不是……”
“但贴字之前，记的先写好人话。”
陈北站在原地，点头。
“我写。只贴账，不贴人。”
墙在风中响了几下，像是给了他一个回答。
早上八点整，菜素把那块红布从公告栏掀下来，露出背后刚贴好的纸。
标题：【飞星厂账务红榜（试行第一期）】
底下是六个编号。
每个编号后面跟着小姐代号、核账结果、退费金额、责任单处理情况，以及一句备注——“本期模组主动申报、流程清晰、配合度高，予以红榜通报”。
最下方有一行小字：“红榜上榜者可获的飞星推荐信一份，用于转厂时提交参考。”
这一句，是陈北亲自写上去的。
没人通知，也没人造势，但从墙揭布那一刻起，消息就像炸开锅一样传开了。
阿敏排在第一号，她看见自己的编号时，站墙下愣了半天。
“真有我的？”
“你那单最早申报，三证齐全，还自己去跟客人谈退。”菜素点点头，“第一号你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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