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啥意思?跑来要账?”
那男人嘴角噙着烟,斜着站在过道口,一副“你识相就别来惹事”的架势。
他身后的酒桌没散,几个人吊儿郎当地趴在椅子上,烟灰缸里烟头叠着烟头,几瓶开了没喝完的洋酒,插着长吸管,像是临时调酒台。
陈北没理他那套场面话,指着那张单子:“这不是你签的?”
“哪天的事了?我喝没喝,我哪记的住?”
“那你先看看这个。”陈北慢慢从背后包里抽出第二张纸,“出单联,时间、编号、房号、出库批次都有,你要不信,我这还有那天凌晨供货的仓库联单。”
男人脸色有点挂不住,转头冲酒桌那边吼了句:“你们谁那天在?”
没人吭声。
陈北接着说:“我们现在就是照账点名。谁喝的、谁没结的,全照单来,不指人,不骂人。你这边要是觉的有问题,也可以签个疑义单,到时老板会统一处理。”
那男人终于收了嘴,皱着脸拿着单子往屋里走了几步,嘟囔了一句:“等我问清楚。”
陈北站原地没动,等了差不多五分钟,那人重新出来,把两千块钱扔他手里:“现在只有这么多。”
“行,收到部分,我这边会挂账备注。”陈北手里写得利索,“下次来之前,剩下的一万六八,准备好。”
对方没说话,门“砰”一声关上。
陈北回头,门外走廊那头,陈飞、张继财和阿敏三人正在候着。
阿敏低声问:“刚才是不是那谁?东城的‘串哥’?”
“嗯。”陈北点头,“账是他带小姐点的,签字也是他写的,但人家嘴上说的干净,说不记的。”
“这人以前在港城干过事。”阿敏咬着牙,“听说还有堂口靠山。”
“所以我们没把人点名,只挂数字。”陈北把那单子收进夹子,“你自己也要记住,这墙上贴的,是账,不是脸。”
阿敏不说话了。
陈飞问:“今晚就这么几家?”
“还有一家。”陈北把夹子合上,“万利KTV那边的‘204’,一共三张酒水票,都是老票。”
张继财一听,挠了挠头:“那地方的队长不太好说话,之前有小姐被摸了,报上去都被压了。”
“你去不了。”陈北看了他一眼,“你最近在红榜候选上刚冒头,别再惹事。”
张继财笑着说:“那你呢?”
“我自己去。”陈北低头看表,“现在九点半,我去盯半小时,然后回厂。”
张继财想劝,被陈北摆手打断:“别废话,墙还等着挂单子呢。”
陈北走后,三人没散,阿敏问:“他天天盯着这些纸,图啥?”
陈飞嘴一歪:“图条命吧。”
张继财想了想,说:“也可能图一个明白。”
万利KTV靠近市场后街,门头灯箱坏了两天,楼道里一股酸味。
陈北进门没惊动人,直接找账房。
账房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化着烟熏妆,嘴里叼着奶茶,见了陈北没客气,冷冷一句:“你又来了?”
“查账。”陈北把票据摊在桌上,“204包厢,六月六号晚上,三支轩尼诗,两支野格,四支啤酒。”
女人翻了翻抽屉,甩出一本发票本:“你自己看。”
陈北一页页翻,那张单子果然还在,只不过底下多了一行铅笔字:“调到206结账”。
“谁调的?”陈北问。
“队长说的,他说那桌后来换人了,点的酒也不是原先那几个人喝的。”
“可签字没变。”陈北把手里的两张对上,“签名是同一个。”
女人没回他话,咬着吸管不耐烦。
陈北没再说,直接掏出白纸,写了行字:
204包厢酒水单,有效签字确认,调账至206未有单据支撑,按原单保留催账,编号X-204-0606。
写完,他将白纸和票据订好,从夹子里拿出“催账通知单”模板,填好名字、房号、金额、日期,放到女人桌上:“你们老板回来,让他签字盖章,回单送飞星厂或打电话确认。”
女人没说话,把单子往边上一推。
陈北没多理,转身就走。
刚出门,一辆三轮蹭着道牙冲进巷子,把他吓得一跳。
骑三轮的是胡子坤,穿着夜场工作服,背后还蹭着点酒渍,一看就是刚从哪边赶过来。
“你还真勤快啊。”胡子坤停下车,斜靠着问。
“对账呢。”陈北说,“墙上的编号越来越多,催单得跟得上。”
“你不怕,早晚有人撕你墙?”
“已经撕过一次了。”陈北把包背好,“后来我们挂了个补充版,四颗螺丝钉,钉的比原来还牢。”
胡子坤咂舌。
“你不是真想跟这些人死磕吧?”
“不是死磕,是不白死。”陈北说完,骑着旁边的小摩托走了。
胡子坤站原地,叼着根烟,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回头看看那家万利KTV,楼上灯一闪一闪,像随时要断电。
陈北赶回厂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公告墙前围着几个人,张继财正在贴今天的“编号补录”,菜素正手拿对账登记本,站在凳子上量间距。
一张新模组挂上去了,编号是:“X-204-0606”,跟陈北刚刚填的是一模一样。
“贴了?”陈北问。
“贴了。”菜素跳下凳子,“我照你的格式来,一行不少。”
“就等你写‘挂墙说明’了。”张继财说着,把那支红笔递过来。
陈北没接,转身走了两步,在公告板旁边取下一张打印纸,写上:
本单为调账纠纷单,依据签字与出单时间仍挂原编号,后续如有新证据,可申请补挂说明或撤单,流程详见公告墙左侧模组管理条例。
他写得很慢,最后落款处,写上日期,再盖上“飞星厂对账专章”。
张继财看完,吹了个口哨:“行,这一看就是官方操作。”
“官方不官方不重要。”陈北说,“重要的是,大家认不认。”
菜素笑了:“认啊,他们认我们查得公道,就继续贴。”
陈北点头。
墙上的纸哗哗响,菜素蹲在地上划格子,把明天要用的登记表抄好。陈北在桌边收拾夹子,手指头还带着夜场酒水的味儿,心里已经在盘算第二天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