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厂区的广播还没响，陈北已经从沈兰那间屋子出来了。
他没回宿舍，直接去了厂务楼，手里拿着昨晚通宵核出来的三份样板账单，还有一份沈兰提供的“紫都小姐工资流水”。
菜素已经在了，坐在账务组那张老桌子前，右手握着铅笔，左手捧着茶杯，一副刚泡上早茶的模样。
“你来得够早。”
陈北把文件夹丢他桌上。
“今早开始整夜场模组。先从小雪那张假账练。”
菜素翻了几眼，“这玩意没章也没流水，这怎么搞？”
“你先把她的底账列清，我让沈兰这边补台卡记录和银行代发明细。先拿这份当练手。”
“的嘞。”
菜素这人手脚麻利，嘴上话多，笔却动得快。
一个多小时后，草稿纸上已经列了三页对照项目，把“应的工资”拆成五大块，“应扣费用”拆成八种，再加了四项“不明扣费”。
陈北站他背后看了会，点头。
“这玩意真能用？”
“能用。”陈北说，“账不怕多，怕糊。”
这话一出口，菜素顿了一下，笑骂：“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老黄了。”
陈北没理他，低头看着那堆手写账。
纸上有个地方写着“代扣饮品2次”，但后面加了个问号。
“这个你有印象吗？”陈北指着那。
菜素摇头，“她那天不是说只上了一趟台？哪来的两次？”
“我昨晚翻了流水，是重复扣的。”陈北说，“而且不仅她一个，估计这是账房的老手法。”
“那这回你要动谁？”菜素压低声音，“魏倩那边的人动的了？”
陈北没接话，只是淡淡地说：“账先挂，动不动人，看她们场子要不要脸。”
他这人就是这样，不爱吼，不爱讲义愤，但一旦盯住一个漏洞，就绝不会松口。
中午的时候，沈兰照着约定，把紫都最近三天的工资流水送了过来。
一共五人份，打码处理。
陈北挨个扫了一遍，发现三个有明显重复扣款，两人有“模糊项”——明细里只写了“其他”，金额却不小。
“厂里没人敢搞这种事。”陈北叹了口气，“他们那边，是觉得小姐不会管钱。”
“那你现在是要当小姐的账务员？”菜素开玩笑。
“不是账务员，是算盘。”
“你还真打算从小姐这边撬夜场的账？”
“你厂的账谁给你机会撬的？”陈北看着他，“不也是人家账出事了来找我们，我们才上门的？”
菜素啧了一声，“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操作？”
陈北指着那几份流水：“先把这几张做成一个模型，分应收、应扣、异动、可争议四栏。之后每次来人，我们先对模型，再进流水，再开对账单。做完后给小姐一份，自己挂一份。”
“账挂哪？”
“厂门口小黑板后面，新订块铁皮墙。挂透明夹板，防水的。”
“那场子不来砸？”
“来砸我让人拍下来，直接挂‘账外人’专栏。”
菜素挑眉。
“你还真整得跟搞白纸公示似的。”
“不是白纸，是脸面。”陈北说，“账这东西，你自己敢看，就不怕人家说。”
到了下午，第一份“小姐对账模组”做好了。
编号001，挂小雪名下。
内容包括：
202号小姐（小雪）近七天工资流水（部分已加密）
对应台卡记录（紫都内部系统打印）
异动说明（饮品扣重、调岗未告知）
白纸模拟账务明细
陈北签字、菜素复核
这份模组，陈北没直接贴出去，而是拿给小雪本人看。
晚上六点，小雪来厂了。
穿着一身碎花裙，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一进门就问：“真的对好了？”
陈北把模组放她面前，“你先看，有错的地方你说。”
小雪翻了几页，咬着嘴角不说话。
“上周六我就值了一次台，真的是两次饮品？”
“你自己核对台卡。”陈北把打印件递过去。
小雪看了十几秒，脸拉下来，“这太不要脸了……”
她把纸一摔，“这账我拿了。我去场子说理。”
陈北抬手挡住，“别急，账你可以拿，但你要知道——你要是闹大了，可能下礼拜就得换场。”
“换就换！”
“那你换了以后，还能不能找到陈北帮你再对账？”
小雪愣住了。
“你不是说，你们是挂墙的账？”
“是挂墙，但不是帮你搞砸一地的账。”
陈北把她重新按回椅子，“你可以拿这个账找场子说理，但不能拿去砸场子。要理性，要规矩。你要维权，不是要爆破。”
小雪沉默了一下，点头。
“那……我晚上回去试试。”
她走之前，陈北把一份简版“对账流程说明”也一并塞她包里。
“这个给你老板看，你要是能让他签字同意我们定期对账，我这边就可以提供长期服务。”
“你想吃我老板的钱？”小雪挑眉。
“不是吃，是拿你们追回的钱，按20%收。比场子划算多了。”
她没再说什么，走了。
这时候已经快七点，厂里的灯一个个亮起来。
菜素回头问：“她真能拿下试点？”
“不能也没事。”陈北站在窗边抽烟，“我们要的是风，不是伞。”
菜素看着他。
“你最近越来越拽了，话说得跟小说里一样。”
“你爱信不信。”
陈北笑了下，把手里的烟弹了出去，烟灰刚好落进走道口那块铁皮水桶里，发出“啪”的一声。
小雪走了之后，陈北没回办公室，而是绕去厂区后门看了眼那块新钉上的铁皮墙。
刚刷完防锈漆，油还没干透，能闻见一股子涩味。
铁皮上第一份对账模组挂好了，A4大小，装在透明塑料夹里，用四颗螺丝钉死，外头套着防水膜，正对着厂门斜角。
晚上进出宿舍吃饭的人，全都得路过这儿。
陈北没喊宣传，也没交代什么流程，只说了一句：“想看就看。”
第一天下来，光站那儿围着讨论的小姐就来了七八个，其中两个还不是紫都的，是粉红记那边过来串门的。
她们都不敢明说，但看那意思，是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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