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晚上灯还亮着,墙上那几张账纸,贴得密密麻麻。
陈北站了一会,等菜素最后把“对账实录”那一页也挂上去,才关门下楼。
外头风有点大,陈北把衬衫领子立起来,刚走到路口,BB机震了两下。
是沈兰的台号,短短一句话——“今晚十点,紫都。”
后面没多说,连标点都没有。
陈北盯了两秒,把BB机装回口袋。
厂门口那两根立柱还没刷油漆,一边还贴着“合同制工人提前五日申请辞职”的通知,纸边被风卷了,像在提醒他现在是个“打工人”。
他没多停,踩上自行车,径直骑出去。
……
紫都夜总会。
九点半,紫都正热闹的时候,陈北站在后门口,手里拎着纸袋,里面是两张对账单和一份流水记录。
他没走正门,也没穿什么好衣服,就一件衬衣牛仔裤,脚下那双皮鞋还是厂里发年终奖时买马仔送的。
后门是沈兰开的。
门缝一开,里面烟味就扑出来。
“你真来了?”沈兰看了眼他手里东西,“我还以为你不来。”
“你发了消息,我怎么不来。”陈北边说边往里走,“你那句话,不就是叫我过来喝这杯酒的意思?”
“不是请你喝,是金花请。”沈兰语气淡淡的,“我只是把消息传到。”
陈北一脚踏进包厢,脚底刚好踩在一张纸片上,是今晚小姐分组的记录表,被人扔地上了。
里面灯光昏黄,沙发上一男两女,一人正是金花,穿着一身酒红旗袍,指尖夹着烟,另一边魏倩正笑嘻嘻地跟个男的喝酒。
金花招了招手,“小北,来了,坐。”
陈北没说话,把手里的纸袋放到茶几上,坐得不远不近。
“这啥?”魏倩斜着问,“你来送快递的?”
“账单,”陈北平静,“是小雪让菜素做的试算,顺带附了流水原件。我们厂现在有个制度,账有争议就核对,核对完就挂墙。”
金花笑了,“你这是,打算把夜场账也挂墙?”
“没这意思。”陈北把纸袋推近了些,“只是你们场里的人找我们看账,我们也不能只看不做。顺带也想来问问,紫都这边……是不是也有意愿试点?”
魏倩忍不住笑出来,“你还真想管夜场的账?你知道这账一个小姐一晚几张,一张里扣几种费用?你们厂那套,能管得过来?”
金花倒是没说话,只把烟掐了,转头对沈兰说:“你出去一下,我跟你表弟单聊几句。”
沈兰没动。
金花重复了一句:“出去。”
这回她才走了。
门一关,金花重新点起烟,盯着陈北那张刚洗过的脸看了几秒。
“小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干的这个事,是玩命的?”
“知道。”
“知道还做?”
陈北没犹豫:“比起让账骗走,不如让我兄弟去死。”
金花沉了一会儿,轻声笑了一句:“行啊,你这话,我记下了。”
她夹起那份纸袋,打开翻了两页,没细看,随手丢到沙发另一头。
“这账你留着吧。账是真,但账路不干净。我们这儿啊——有时候账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提账。”
“那我提,你觉得脏?”
“不是你脏,是这事,不干净。”金花看着他,“你十八岁,懂人情,懂打架,懂账——不该这么快把命搭进去。”
陈北没说话。
金花靠回沙发里,一边抽烟一边说:“紫都现在稳着,金主们愿意花,小姐们愿意忍,账有问题那是正常,没人指望算得清。你这个时候跳出来算,反倒显得不识抬举。”
“我不想当刺头。”
“你现在已经是了。”金花语气不重,“今晚你要是敢接这个活,以后账路就全不是路,是刀了。”
陈北看着她:“那你今晚让我来,是想让我退?”
“退你不退我管不了,”金花把烟头按灭,“但接了,就别回头。”
陈北起身。
“这纸我收着。”
金花没拦,只是说了句:“那行,你接完——要挂墙。”
“咱们账,要能见人。”
陈北点了点头。
“别人靠糊弄吃饭,我们——靠规矩活命。”
他走出包厢,沈兰靠在外面墙角,一只手插口袋,另一只手在摆弄BB机。
陈北停了一下,“我出来了。”
沈兰没问什么,只说了句:“她怎么说?”
“说这活接了,回头别哭。”
沈兰嘴角抖了抖,“你还真敢接?”
陈北嗯了一声,“账不是她的,是大家的。”
“你有命算完么?”她侧身拉开包厢对面的门,“你别回去了,今晚你睡这儿。”
陈北一愣。
沈兰没看他,直接推他进去:“别想太多,你挂墙的事,得有人配合吧?今晚我就做你第一个实验对象。”
陈北走进屋里,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混着旧烟味。
屋子里有床、有衣柜、还有个写字台。
沈兰随手把包扔进抽屉,翻出两张对账单。
“你明天不是说要写模组?我这有材料,你拿去练。”
陈北看了她一眼:“你早就准备好了?”
“早准备早死,”沈兰靠着门,“你早点写完,我还想睡觉。”
“这模组,我的对流水。”
“冰箱里有,我把这礼拜的都打印出来了。”
陈北没再说话,走到桌前坐下,把台灯打开,开始一张张对。
凌晨一点,沈兰困得不行,钻进了旁边那张小床。
陈北一边核账一边喝水,喝完了瓶子没地方扔,就塞进脚边。
帐对到第四页,突然发现沈兰的工资那张流水单,有一处被扣得不合逻辑。
“啧。”
他低声骂了句。
沈兰没睁眼:“怎么?”
“你三号那晚的台费,被重复扣了一份饮品抽成。”
“我就说那天的钱不对……”她嘟囔一句,“那天是不是……魏倩在前台?”
陈北没回答,只把那一项用红笔圈出来。
“明天我做个报表,你看要不要自己去找场子反应。”
“找没用。”沈兰翻个身,“我们说的,永远没账单有用。”
陈北把纸放下:“我就是想让账比你说的话有用。”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
沈兰轻声说:“早点写完,挂墙的时候别漏我。”
陈北没出声,继续对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