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利索

风吹的那面公告墙咯吱响，一张白纸边角卷着，像是有人故意没贴牢似的。

张继财一整天没说话。

饭没吃几口，烟抽了七八根，屁股底下那条椅子坐出了人形。

厂区里谁都知道他平时咋呼，嘴碎点，话多点，可干活利索，不出错，打起架来也是往前冲的那种主。

结果这次连个“候选”都不是。

不是没人替他说话，陈飞中午还特意跑去账务室问：“继财哥这没上，是不是那张漏了？”

菜素翻了两遍表：“没漏，他确实不在这轮。”

陈飞撇嘴，“这说不过去吧，哥。”

菜素头也没抬：“这是试行机制，不是情义排行。分数咋打的，都按表来。”

这话传出去，几个心腹都听着了。

敖雪兵没吭声，搁那蹲着抽烟。

陈道勇说：“这玩意儿一试行就容易伤人心。”

连金国阳都憋不住了，“那哥几个跟你出生入死的，就这待遇？”

陈北没立马回应。

只是让菜素把榜贴得再结实一点，红笔标注“机制试行期”。

当天晚上，张继财一个人跑去了厂后那片泥路，原来堆废铁那地儿。

那边地面是沙砾混石头，脚底一踩就是哗啦哗啦响，他就站那抽烟，一根接一根，最后把打火机啪一声摔地上，蹲下身，手插裤袋，盯着地缝里冒出来的几棵野草。

“妈的……我不服。”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小得像是漏出来的。

隔天早上八点整，沈兰来了。

她昨晚去紫都走了一趟，回来带着一沓资料，皱着眉头把文件放陈北桌上：“紫都那边的账，乱成粥了。”

陈北没问，只翻资料。

“账房跑了，人事调岗记录全靠小姐自己报，每个人头数据都浮着。”

“我怀疑她们现在是在用流水套假发票报销，场子上根本没人看得懂那张表。”

陈北翻到第五页，手指按住一行名字：“这个‘魏倩’，不是你之前说……金花那边的人？”

沈兰点头：“她现在是紫都三队的账务头，管十五个台，三十二个模。”

陈北合上资料：“场子在乱。”

“你想插？”沈兰看他一眼。

陈北摇头：“现在不插。”

“现在插，只会被当成趁火打劫。”

沈兰松了口气，转身要走，刚拉开门，又被陈北喊住。

“你找时间，约金花出来吃顿饭。”

“你亲口跟她说，我飞星厂现在账多，人稳，不挖人，不碰场。”

“但你也告诉她，她的人别再来我这边吆喝。”

沈兰愣了下：“你想稳场子，还是想留人？”

“想活着。”

“她要真开始拉人，你留不住的。”

“我知道。”

“所以要你出面。”

沈兰盯了他一秒，没再说话。

回到宿舍，她给金花发了条消息：【今晚乐康，十点，302。】

金花回得很快：【他不来，你来干嘛？】

沈兰只回了四个字：【我来探底。】

当晚十点，沈兰准时到了302包厢，金花早就在等了。

穿得很素，妆淡，烟灰缸里压着两根还冒烟的烟头。

沈兰一屁股坐下，拿起菜单就点了杯茶。

金花笑：“你今天怎么主动？”

沈兰说：“我不想飞星出事。”

金花点了根烟：“我也不想。但人是活的。”

“你那个陈北，现在账是搞起来了，可人要散了，账也得垮。”

“我不动他，是我给你面子。”

“但他要是硬撑着不认场规，我也拦不住。”

沈兰抬头：“他现在没想碰夜场。”

金花笑得像听笑话：“不碰？不碰你来我这吃饭？”

“你告诉他，人不是账。他不认人情，只靠账压人，迟早给他撑炸。”

“你还想护他，我看你要先被他心伤。”

沈兰没说话。

只是盯着桌上那杯茶，一动没动。

金花一边夹菜一边说：“你们飞星要玩厂账我不拦，但夜场这碗饭，我吃了十年，不是你们几个工人能搅得动。”

沈兰终于抬头：“我们不是来搅局的。”

“但也不会白看你来动飞星。”

金花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呀，感情太深，迟早要伤。”

沈兰说：“你怕他，不是怕他账，是怕他真把这事干成了。”

“他把账贴上墙，厂没倒；他打了陈飞，厂没散；他今天挨你一刀，明天还敢上来接。”

“你不怕他的账，你怕他的人能挺。”

金花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桌上气氛一时没了声，只有窗外夜风，吹得帘子哗哗响。

而此时的飞星厂，菜素正坐在办公室，对着墙上那块“试行红榜”一笔笔划线。

他看了张继财的名字一眼，低声道：“你要真扛的住……那下个月，给你挂最上头。”

他手指按着那格，没动。

那张空白的候选栏，就像还在等人填上。

只不过这一回，是的继财自己扛过去。

明天一早，还得把这事告诉陈北。

夜场的人，可能要来了。

而厂里的人，会不会被带走，那就看——这口锅谁扛得住了。

第二天一早，飞星厂门口那张公告红榜又被人围了。

有人看着昨天那排空着的栏，低声说：“你们猜继财哥能不能上下一批？”

“说不好，他最近话都少了。”

“我觉着继财哥憋着劲，可能真要玩命了。”

“要真让他干出点事儿来，那才叫服。”

上午九点，厂区门口停了一辆黑色本田。

下来一个人，穿着西裤、皮鞋，戴副墨镜，一张嘴就带着粤腔普通话：“你好，我找陈北。”

门卫一听这架势不对，赶紧通知了账务室。

陈北正在对账，菜素在旁边翻材料，听到门卫通话那头提了“紫都”两个字，手上顿了顿。

“紫都那边的人？”

“嗯，说想谈点‘合作’，是金花派来的。”

“她来得够快。”

陈北放下笔，站起身：“你帮我把人请到仓库后面那间杂物房。”

“仓库？”

“谈夜场的账，别给厂区人看见。”

“明白。”

十分钟后，仓库后杂物房，地上水泥脱皮，铁门嘎吱响。

来人自称阿邦，是紫都账务经理手下的小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