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看着他,半天才叹了句:“有种。”
“你小子要真挺的过去,这厂以后就有你一块板。”
沈兰把这些话带回去,站在办公室门口,问陈北:“你是不是故意打那么狠?”
“他是你老乡。”
“你早就知道他要冲动。”
“你就是要打醒他。”
陈北靠在椅子上,头顶那破风扇转的嘎吱嘎吱响。
“不是我要打醒他。”
“是我要打醒所有人。”
“飞星厂,不靠兄弟混账。”
“靠规矩混账。”
“谁破规矩,我就打谁。”
“哪怕是我自己。”
话音落下,屋子里只剩下一片风声。
污水岗这地方,是飞星厂里最没人想来的地儿。
热、臭、滑,一不小心就会摔一身脏水,关键这活还没绩效加成,纯粹是“靠命抗”。
陈飞干满三天时,手上已经起泡了,脚底板湿的发白,一脱鞋全是烂皮。
老马看不过去,让他歇口气,他一声不吭,直接抡起长杆继续搅。
“我一口饭没少吃,厂也没撵我走,这几天我不扛住,我这人就算白跟北哥一趟。”
话传回去,厂里工人全传疯了。
“以前听说北哥杀伐果断,今天是真见识了,连自己人都打。”
“但陈飞那小子是真扛住了,这要换别人早跑路了。”
“这哥俩……狠是真狠,但厂也是真稳。”
消息传的飞快,连东盛那边都开始有人嘀咕:“飞星那边好像又扛住一波了。”
这一头,陈北也没闲着。
他知道打完陈飞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厂里规矩立了,但账要跟上。
这几天,他亲自拉着菜素、张继财,把飞星厂所有的供货方、材料方、外包单、返工单,通通复核一遍,建了一份名为《飞星外账风险列表》的表格。
每一笔款项,按三个标准来打分:
结账周期
压款比例
沟通成本
任何一项评分低于阈值的,直接列入风险观察。
沈兰看着那厚厚一沓数据,头都疼:“你这是干嘛?”
陈北眼里带着血丝,“稳厂靠两样:人心,账面。”
“人心我打了一巴掌,账面也的打。”
“这表是给厂看的,也是给外人看的。”
“他们要再说飞星是草台班子,你就把这表甩出去。”
“我们不是乱账厂,我们是会认账的厂。”
“我们靠的是每一笔算清楚的钱,不是靠喊出来的狠话。”
沈兰一时间说不出话。
她有点恍惚的意识到,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已经不只是个拼命往前冲的愣头青了。
他在把一套属于飞星的账路,慢慢打通了。
不是靠“谁厉害”“谁能打”。
而是——
谁能把烂账捋顺,谁能把人心捏紧,谁就能吃下这一片厂区。
第五天,陈飞干完最后一个轮班,脚一拐一拐的走进车间。
全厂一百多个工人自发给他鼓掌。
老马把工作服往他身上一搭:“从今天起,你跟我干技术线。”
“你要是真能出师,我跟北哥提——你当技术带头人。”
陈飞眼圈都红了,脸上一块晒的黑一块晒的红,“哥……我不走了。”
“这辈子我都在飞星。”
晚上,陈北正在账务室盯月底核账。
菜素敲门进来,低声说:“哥,有事。”
陈北头也不抬:“说。”
“张继财跟我说,有个厂子叫‘鸿运通’,最近拿了东盛的垫单单子。”
“货量小,但走的快,工人流转速度也快,听说那边开口要招我们这边的人。”
“开了两成高工资。”
陈北眉头动了动,“张继财的消息靠谱吗?”
“八九不离十。”
“对面放的是话,说飞星账贴的凶,人活的苦。”
“他们要的是听话的,不是认死理的。”
陈北冷笑一声,“听话的?”
“听谁的话?他们的话?”
“那我干嘛不自己办厂?”
“我来飞星,就是要把账贴出血。”
“我让人苦,是因为账不苦就乱。”
“他们开高工资是吧?”
“那就让他们看看高工资买不来账命。”
第二天一早。
飞星厂仓库门口贴出新一张红榜:
【飞星厂内部晋升机制(试行)】
所有工人每月评分(由组长+账务组双评)
达标者可申请岗位晋升,如仓库、跟单、质检、账核等
晋升成功者薪资按阶梯提升,并享有岗位补贴
但凡留在飞星满两个月且无重大违纪者,均可申请评比
我们不要听话的,我们要懂账的
榜一贴出,全厂又炸了。
“这是真的?我们也能提干?”
“组长说只要这月不请假,加上质检没出错,就能评上?”
“以前都是技工才能往上升,现在缝纫工也能评账务?”
“那我干了三年了,是不是能申技术线?”
“真的假的……飞星要搞大了啊……”
沈兰盯着那张榜单,一脸复杂。
“你疯了。”
“你敢让一个缝纫女工去账务核单?你不怕把厂账搞乱?”
陈北慢慢站起身,目光坚定:“我不怕账乱。”
“我怕——没人愿意留下来学账。”
“只要人想学,我就敢教。”
“哪怕她文化低、手脚慢、笔都拿不稳。”
“我也要她留下来。”
“我不要飞星只有账,我要飞星有自己的人才账。”
沈兰一时说不出话。
陈北望着厂外快落山的太阳,说出一句话——
“你信我,账可以生人。”
“只要我在,飞星能从流水线里打出一个账神。”
“打不出,我打烂我自己。”
飞星的红榜一挂,全厂躁动了两天。
车间女工开始主动加班了,仓库的小弟晚上自己学着记库存单,连老马都笑着说:“你小子现在是真有点厂主样了。”
可陈北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松。
这才是“账刚压稳”,不是账稳。
风头表面过了,但底下那点人心火苗,随时能炸。
果不其然——
第三天下午,账务组贴出一份《本月试行晋升候选花名册》。
整整两张A4纸,贴在车间门口的大铁板上。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二十八个人名,有仓库的,有车间的,还有两个是最底层的跟线小妹。
本来是件好事。
可问题出在——
没有张继财的名字。
消息传的飞快。
“继财哥没上榜?”
“不是吧?他不是跟着北哥出来的老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