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摇头:“放车间,先跟老马干。”
“真能扛得住,再慢慢调。”
陈飞进厂第三天,就亲眼目睹了一场账务小插曲。
一个仓库小妹把样衣单记错了批次,差点把老客户林家纺的返件货错送到东盛的客户那边。
陈北知道后没发火,反而把她喊进办公室,递了一张纸。
“写清楚哪天错的,错了什么,怎么错的,责任在哪。”
“写完了交给沈兰。”
“这不算处分,是备案。”
“以后你要是再出错,第一张我们原谅。”
“第二张——你就得离厂。”
小妹当时就哭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但你得知道,在飞星厂里,账不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账是压人的,不是哄人的。”
“你不能哄账。”
“账也不会哄你。”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
可第二天,她写的那份自查书贴在了车间板报最上头。
一行行,一笔一划,全是实话。
工人们看了都说:“这厂——是真的账压人。”
“但压的心服口服。”
这一周,飞星厂进了陈飞,走了两个老工,补上了五个新面孔。
人还是在流,但节奏不乱。
账贴的越来越细,连沈兰都说:“你这人是不是前世就跟账本成亲了?”
“我看你连睡觉都梦见流水单。”
陈北笑:“梦不梦不知道,反正醒着的时候,一闭眼就是返工号。”
“那你什么时候梦见过我?”
“你不是账。”
“你要是账,我就不会让你睡觉。”
沈兰拿账本砸了他一把:“你这人,嘴硬心软。”
“我要真是账,你早就抱着不撒手了。”
陈北低头笑了笑,没再说话。
飞星厂这周的节奏还算平,但人一多,事就杂。
尤其是新来那批人,里头有两个是东盛临时解约的,也就是金花那边没续约,他们就顺着风来了飞星。
起初都说得好听,“就是来搬货的,不干账”“不掺和厂务”,可干了不到三天,就出事了。
事起得很小。
下午四点,老马那边的缝纫线缺一批拉链,陈飞被派去仓库提料,结果仓库说早就发过了。
两边你一嘴我一嘴,最后陈飞急了,冲着仓库那人吼:“你发你妈了个头!”
“你他妈是不是眼瞎?这条线根本没见拉链影子!”
仓库那边顶班的小子姓李,就是东盛来的那个,一听就急了,甩下布包就冲过来。
“你再骂一句试试?”
“你要有种就出去说!”
陈飞年纪小火气旺,一下子就拎了那小子衣领,两人就地扭打起来。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车间那边几个小妹吓得往外跑,老马一听动静赶过来,一脚踹翻椅子。
沈兰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围了一圈,两个年轻人鼻青脸肿,拉都拉不开。
陈北正好从后仓那边回来,远远一看就皱眉。
他什么都没说,走进人群,两步就把陈飞从地上拉起来,随手一巴掌甩过去。
“啪——”
清脆,狠。
陈飞直接被打得一个趔趄,脸都红了。
“你以为你还在村头打架?”
“这是厂,不是你家的地头。”
“你在这儿打架,谁来赔?机器停了谁担着?”
“你以为人多你就能横?”
“你才来几天?”
“就敢打人?”
陈飞站那不动,眼睛通红,咬着牙,肩膀微微抖。
“我没错……”
“我不是护短。”陈北盯着他说。
“但你要在我厂动手,先得问问我批不批。”
“你今天打了他,不管他对错,你自己先挨打。”
“你要不服,明天卷铺盖走人。”
陈飞红着眼睛吼了一句:“我回村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兄弟就是兄弟!出事你先扛!”
陈北点头:“那是村里。”
“现在是厂。”
“你要兄弟,我做你兄弟。”
“你要厂,我就做厂主。”
“你说吧——你想要哪个?”
陈飞怔住了。
几秒后,他垂下头,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闷声道:“我错了。”
这事没完。
仓库那边那个姓李的小子,第二天直接请假没来。
到了下午,沈兰接到消息,说东盛那边在朋友圈挂了飞星:“刚走没几天就挨打,这就是飞星的企业文化?”
“别说我们不讲义气,打人的是自己老乡,厂主还上手。”
“这种厂,再高工资也不如命重要。”
一条文案,几张模糊照片,迅速传遍了整个厂区圈。
飞星厂的工人炸锅了。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姓李的自己先动手,现在倒好,变成我们打人了?”
“北哥那一巴掌是打他小老弟,又不是打仓库那边的!”
“这事要是不澄清,飞星厂就完了。”
沈兰把这些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北。
他听完没说话,只是坐在办公室里,把那张照片反复放大、缩小,又放大。
“你要发声吗?”沈兰问。
“不发。”
“可这锅不是你该背的。”
“锅不是我背。”
“但我厂背。”
“飞星要塌,不是塌在我这耳光上。”
“是塌在人家觉得我们里头有人会出手。”
“现在——”
“我得给人一个交代。”
第三天下午。
飞星厂贴出一张《内部调岗决定书》。
【陈飞,因违反厂规,擅自动手斗殴,现调离账务物流组,转入污水处理岗。】
【调岗周期:七日】
【期满后视表现决定是否恢复原岗】
【该事件双方责任已核实,另涉事人员自离不作追责】
【特别备注:飞星厂所有厂务调解,统一按章程执行。不得私下动手。】
下面署名只有两个字:
陈北
这纸贴出来后,厂区没人再说什么。
陈飞第二天穿着雨衣站在污水口,肩膀顶着水管子,把那堆酸臭布头一件件塞进清洗池,硬是一声不吭干了整整一天。
老马下午拿了瓶矿泉水去给他:“弟弟,你要扛不住,就吭一声。”
陈飞回头,眼里全是红血丝:“我认。”
“哥让我来这,我就来。”
“不是因为他打我。”
“是因为——”
“我打架的时候,厂门口站着两个客户。”
“他没当场把我撵出去,已经是给我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