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皱眉走近一看,是招聘启事。
“东盛合作社急聘缝纫工,包吃住、计时制、全现结、无罚款。”
最底下一行特别醒目:
【不看工龄,不看出错率,不押工资,来就上手。】
陈北眯了下眼,扫了一圈。
东盛,是金花那边的人弄出来的壳子。
他没动那张纸,回身去了办公室。
菜素刚进门,就看到他坐桌边翻旧账。
“哥,王大顺来不来?”
“上午来。”
“你要接?”
“先看看他什么来路。”
“那东盛那边……你打算?”
陈北扯了张白纸,写下“飞星应对策略”六个字。
“从今天起,账务小组轮流下厂,查出谁去东盛试岗,谁立刻停工。”
“我不拦人跳槽,但得留下结账报告。”
“我不能接受人还在我这吃饭,脚已经伸出去一只了。”
菜素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也只是点头。
“行,我来安排。”
上午九点半,王大顺来了。
穿着一身半旧西装,脚踩皮鞋,头发油光锃亮,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文件包。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跟着两个年轻人,估摸着是他的“账房”和“监工”。
陈北在办公室等他们,连茶都没倒。
王大顺一进门就笑:“陈老板,早就听说你账压得紧,工人干活卖力,今天特地来拜访。”
陈北点了点头,“样板单?”
“带了。”
“流程?”
“在这。”他递上去一沓文件,“材料自备,缝制规格有要求,三天内出成品,两百件起步。”
“多少钱一件?”
“你开。”
陈北翻了翻:“你不先说价?”
“我就想看看你这飞星厂到底有多硬气。”
陈北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两块五。”
王大顺脸抽了一下,旁边那年轻人忍不住说:“我们东盛给的是四块八。”
陈北合上单子:“那你回东盛。”
王大顺赶紧摆手:“别别别,别急啊,我说了你开嘛。咱也不是只做一单对吧?”
“你要真能做得漂亮,后面我还有几千件货,都会找你。”
陈北语气不冷不热:“做一单谈一单,账不干净,后面的你自己留着用。”
王大顺面子挂不住,皮笑肉不笑:“那……三块五,能不能谈?”
“可以。”
陈北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内,返件一成以内,款项当日结清。”
“你要同意,我就开工。”
王大顺点点头:“成。”
“那就开始吧。”
样板单很快下来了,仓库那边立马开始安排布料切割。
陈北亲自拿着样板尺寸卡到第一条生产线,盯着第一针。
几个女工一开始还有些乱,听说是“王老板的单”,一个个更紧张。
“陈哥,这单返工怎么办?”
“错一件,你们自己改。”
“不能打回仓库?”
“不行,这单是我们自己顶出去的,没退路。”
车间沉默了几秒,随即“哒哒哒”的机子重新响起来。
陈北站在中间,手插口袋,看着整片车间跟着节奏起伏,心里一点点放松。
但还没缓过来,厂门口又来人了。
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头卷发,穿着高跟鞋,一路踩得“哒哒”作响。
门卫一看是熟脸,赶紧给放了进来。
“兰姐找你。”门卫小声说。
陈北在办公室听说后出来,一眼就看到沈兰靠在厂门口那根柱子上,双手抱胸。
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沈兰看了他一眼,语气低:“金花找我了。”
陈北没吭声。
“她说东盛那边还缺个账务主管,让我过去。”
“你答应了?”
“没。”
“为什么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
陈北低头点了根烟,抽了一口。
“你要走,我不拦。”
“你要留下,我也不会谢你。”
“飞行不是靠你一口气撑的,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沈兰笑了笑,“你这人真冷。”
“你要是多说一句挽留,我说不定就真留下了。”
“但你一句都没有。”
陈北不接话。
两人站在厂门口,一左一右,中间是来来往往进出的工人。
沈兰最终说了句:“我这周先不走。”
“等你那批死账收回来,我再决定。”
陈北点点头。
“好。”
她转身走了。
厂门外的风吹起来,吹得铁皮墙哗啦啦响。
陈北回身走进厂房,脸上没什么神情,只是走到车间最里面,盯着那一排排布料,一动不动。
菜素从后面跟上来,低声说:“哥,王大顺那边单已经做了六十件,返工两件,目前还行。”
“让他们提速,赶完我就结账。”
“好。”
“东盛那边也放出话了,说我们厂的工人每天工资压一压,迟早会跳过去。”
陈北笑了一下,语气平静的吓人:
“他们不就是想看我先崩?”
“但我崩得越慢,他们就越急。”
“咱们不怕慢,就怕自己慌。”
“盯紧了,哪怕只剩十个人,我也能把厂撑到下一个月。”
话说完,他转头继续去账务室。
阳光透过车间那块破玻璃,照在他后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这一天,飞星厂里没再出一点乱子。
凌晨四点半,厂房西边的灯还亮着。
陈北趴在账务桌前,整个人像被钉在那里了似的,背脊一点动静也没有。
菜素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轻手轻脚的把那壶温水放在桌边,小声试探:“哥?”
陈北没应。
菜素靠近一看,眉头直接皱起来——陈北脸发烫,呼吸重,一摸额头,全是热。
“操……”
他直接冲到对面宿舍喊人:“金国阳、张继财,快起来!哥烧得不行了!”
兄弟们立刻翻身起床,几分钟后把陈北抬上那辆三轮摩托,呼啸着往村诊所奔。
诊所的老王头给陈北量了体温,一抬头就骂:“四十度!你们这是烧着人不当人啊?”
“都烧成这样了怎么还不去医院?”
“你们这帮小伙子就是命硬的要命!”
菜素低头赔笑:“王叔,厂里刚开,哥扛着不想走医院那条路。”
“你救救急,把烧压下去,我们自己看着他。”
老王头一边打点滴,一边嘟囔:“年轻不拿命当回事……迟早出事……”